李府门口围满了人，侍卫排成两列，中间囚车里关着李冯之，没有往日里的飞扬跋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沈烬雪站在队伍侧前方，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素白身影站在囚车边，身形清瘦，白衣风吹似飞雪，不是佟十三是谁？大概没想到佟十三真的会来，大为吃惊:“佟十三，这儿！”
白衣人闻声转过身来，正是佟十三。她慢悠悠地从囚车边挪步，不紧不慢的走近。待瞧见沈烬雪身边站着的陆沉舟，挑眉问道:“你跟着干什么？”
陆沉舟闻言抬眼，缓缓开口，像被抽查背书的学子似的:“午好，今日天气如何？我讲的话是否冒犯到你了？做好出发的准备了吗？”
三连问，跟有病似的。
佟十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莫名其妙，她问沈烬雪:“他怎么了？你不是医师吗，给他瞧瞧。”
沈烬雪扶额:“我方才问他为什么见到女子就脸红，他说他常年在师门闭关，我又问他哪门哪派的，他不说。所以我就教他主动同人说话，兴许习惯就好。谁知道，唉，我也没让全说啊，你不会挑着说。不过你确实没再脸红了。”
陆沉舟点点头:“我同男子讲话就不会面红耳赤。”
佟十三奇道:“新鲜，你还会自己总结规律？”
沈烬雪听不下去，打岔道:“对了，他说此次出来也是为了参加金武会，正好顺路，就一起走了。”
佟十三左右瞧瞧:“那个墨刑呢？你们俩不是同伙吗，他不来吗？”
沈烬雪道“纠正，是合作。他行踪不定，不用管他，金武会他不会错过的。”
正说着，早有仆役牵来三匹骏马，马鞍上还铺着软垫，沈烬雪早早的叫人备了马，陆沉舟不用问了，她习惯性的问看起来身形瘦弱的佟十三:“你会骑马吗？”
话音还未落，佟十三单手抓缰，脚尖轻点地面借力，说话间，她已裙摆飘起又落，稳稳的坐在马背上，然后挑眉看着沈烬雪。
你觉得呢？
她没说话，但沈烬雪懂了，腿一夹马身，道:“多嘴了我。”
湘水城距离京城有三百多里，还要押送李冯之，到京城少说也要四日。三人骑马并行，佟十三像是闲不住，时而就挑起些话题，沈烬雪配合着津津乐道，陆沉舟只有提到他的时候才说几句话，其他时候就是看风景，要不就摸他的那把长刀。
比如此时，佟十三刚从沈烬雪口中知晓湘水城到京城的路程，叹道:“李冯之能在湘水城一手遮天，横征暴敛，纵使百姓怨声载道，也不全是齐王的功劳，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
沈烬雪急忙打断她:“我仅仅是提醒你，如今你要入京，应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佟十三摸了摸马的头，道:“确实，这句话用在这也不太对。”
沈烬雪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当今圣上坐上皇位之时还是幼儿，那时叛党余孽虎视眈眈，各方势力更是为争夺话语权心怀鬼胎，朝野混乱，若非前有无勇将军持刀入朝堂走上那么一圈震慑狼子野心，后有太后背坐镇宰相府临朝辅佐幼主，这幼帝乃王朝方被瓜分的渣都不剩。圣上十岁时，太后驾崩，归还政权。近几年间，圣上及冠以来，对于叛党余孽赶尽杀绝，已强弩之末，地方贪官污吏趁朝堂混乱嚣张多年，如今也再逐个清除。当今圣上，仁德如天体恤民情，民间称赞“圣明烛照”，可也是高处不胜寒。若寻常人家，‘十岁稚子，举目无亲，孑然一身’，可叫人怜惜，生于帝王家，坐拥天下，却无一人可诉衷肠。
但如今，又知世上还有一个亲人。
佟十三刚消停会儿，又觉得无趣，留意到陆沉舟骑马时单手持刀，刀刃朝向后方或侧方，避免骑行中误伤自己及马匹，问道:“不红脸小子，你这刀叫什么名字？”
陆沉舟道:“龟脊刀。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他手中的长刀，刀身中段微微凸起，表面蚀刻或锻造才能出现类似龟甲的六边形纹路。
佟十三当没听见后一句:“沈烬雪，听没听过一个传说？”
沈烬雪:“什么传说？”
“以前有一座山，从远处看呢，它像是一只巨大的乌龟匍匐在地，昂首挺胸。传说中，一位龙王在此游历时被山上的景色所吸引，便派了一位龟仙人在此镇守，龟仙人守候历代的百姓安居乐业，在寿终正寝的时候化身成为了那做状似乌龟的山。”
陆沉舟在她说第一句的时候就把头扭了回去。沈烬雪很感兴趣，道:“我师傅最喜奇闻传说，我怎么从没听他讲过？。”
佟十三瞥了眼陆沉舟抿着唇的侧脸，闻言毫不掩饰的笑道:“你师傅又不是龙王。还有，你师傅在太医院，宫里是留不住他了？”
沈烬雪:“太医院的人又不是全死光了。少我师傅一个照样转。”
佟十三:“好敢说啊，少女。”
太阳落山之前，一行人找到了间客栈，陆沉舟除了跟女子讲话时讷口少言，其他时候与同人交流相当从容，比如同客栈伙计简单交代了吃的菜，安排好了房间，颇为顺利。末了还特意问沈烬雪，“可食辛辣？”
“不。”
瞧着他与男子交谈时坦然自若的样子，果然没了半分脸红的迹象。左右瞧瞧他没看到佟十三，便问:“佟十三呢？”
话音刚落，佟十三正好抱着个坛酒子走进门。她把坛子往桌上一放，拍开泥封，一股醇厚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
沈烬雪皱眉：“去哪了？这酒哪来的？”
佟十三坐在她旁边，闻了下酒满足道:“香吧？来的时候准备的，放李冯之囚车边上了。他还是有点用处的，尽职尽责的。
沈烬雪盯她笑着的样子，道:“什么用处，帮你看酒？”
佟十三给她鼓掌:“正解。”
沈烬雪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人，夸她别出心裁吧，不太对，什么样的人才让囚犯帮忙看酒，亏她想的出来。看着看着心里又生出几分忧。
陆沉舟目光落在酒坛上，也问佟十三：“你可食辣？”方才点的菜全是清淡口味。
“无辣不欢！”
一行人吃完饭就回房睡觉了，第二日天未亮就出发，晚了再寻个客栈住下，虽不是日夜兼程，但佟十三还是肉眼可见的话少了。
第四日太阳落山后，一行人方入京城。明日一早便是万众期待的金武会，京城街上人声鼎沸，街道一片繁华盛景，豪华马车停于路边，漫街鲜花香气弥漫。高楼之上有人以笛曲庆祝兵队的回归，美人于高阁探头浅笑，夜晚灯火辉煌、歌舞升平。拿剑的人坐与马车上同人交谈，赤手空拳却魁梧的人在高阁之下抬头望笑，后背弓箭的人在河边与人放天灯，更有会武的女子自酒楼楼顶飞花逐月，红绸飘荡，水袖飞舞吸引大片的人围观，叫好声此起彼伏。
金武会，天下各方共聚。
佟十三利落的翻身下马:“好个纸醉金迷繁华地，我得好好逛逛。”话音未落，她眼珠一转，突然转向身旁正解着马缰的陆沉舟，手肘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陆沉舟，走啊，我带你玩一圈。沈烬雪要安置囚车和马匹，肯定有的忙，你跟着她多无趣。”
陆沉舟思索一下，也翻下马，对着沈烬雪抱拳:“多谢沈姑娘一路照顾，明日金武会，望再会。”
沈烬雪嘴动了动，还是忍不住道:“……就这么把我抛下了？”
“什么叫抛。”佟十三凑近，刻意压低声音，指尖还不忘偷偷朝陆沉舟的方向点了点，“这一路吃的住的全是他掏的银子，人家有钱。你要是揣着金山银山，我肯定拽着你不放啊。”
沈烬雪翻了个白眼，又忍不住笑，也嘘声道:“你小人一个。”
佟十三抬眉，脸上写满了“彼此彼此”
这几日行程里，吃食住宿的银钱确实全由陆沉舟一手包揽。沈烬雪带他同行，他便觉得是恩情，为了报恩，抢着付银两。佟十三也没想到他穿着洗到发白的旧衣衫，实则这么有钱，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两人的低语虽轻，却瞒不过陆沉舟常年习武练就的敏锐听觉。他看了她们一眼，心想我能听到，但我不说。
夜风微动，卷着街边飘来的笛子声掠过耳畔。佟十三已经拽着他往人群最热闹的女子红绸水袖舞那里走去，身音穿透喧嚣:“水泄不通，咱们寻个高处看的清楚些。”
陆沉舟被她拽着衣袖踉跄了半步，却没挣开。他望着佟十三轻快的背影，又回头望了眼站在原地无奈摆手的沈烬雪。
沈烬雪看着两人消失在人海中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她转身对身后的官差叮嘱：“将李冯之好生看管在驿站西厢房，我入宫面见皇上，期间不可出任何差错。”说罢理了理裙摆，骑着马融入京城繁华中。
佟十三上窜下跳，嘴上嫌弃起自己非要带让陆沉舟，深觉没他自己早就找到绝佳位置了，有功夫提醒他:“收好你的刀，别伤到人。”
陆沉舟被她拽着走踉踉跄跄的，虽然她看不到，闻言也点了点头。
几经辗转，还真叫佟十三寻了处位置。虽然边上也全是人，但不至于肩膀挤着肩膀。而且，这处观感绝佳，抬头欣赏，弯月正正好好在楼顶上女子的身后，翩然而过如人在月牙上跳舞，仔细瞧着，那女子面上还遮着一天白纱，更为美妙了。
“敢问少侠，可知这楼顶上的女子是何人？”旁边一白衣男子抱拳问陆沉舟。
陆沉舟楞了下，回道:“不知，我刚到此处。”
边上一个青衣男子接过话头:“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是落遥知。”
白衣男子闻言大吃一惊，不可置信道:“是那个自小便痴迷武学的落遥知？丹阳派最有天赋的小师妹？一剑镇一人的小女孩？”他又盯着青衣男子，见其衣衫不菲，一身正气，问道:“敢问阁下是？”
“我来自无峰。”
白衣男子震惊道:“你，你不会是无怨大侠！无非亮吧？！”
被称作无怨大侠的青衣男子点头:“不错，正是在下，无怨无悔无非亮。”
佟十三听了个一清二楚，心想好丰满的前缀啊。
白衣男子道:“在下雒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能识阁下，实乃三生有幸！”
无非亮道:“名号倒是头回听闻，不过这江湖路遇本就凭个眼缘，今日得见，确实是你有幸了。”
雒真:“……无怨大侠，讲话也如传闻般直爽。”
无怨大侠，无怨无悔，瞧着怎么对谁都有怨气呢。佟十三插了一嘴道:“兄台，闻言你没猜错的话，我想知你因何而猜的，我也想了解这位另人大吃一惊的女子。”
无非亮上下打量她:“如此瘦弱的女子，你是来参加金武会的？”
佟十三道:“不算是。不参加金武会不让问？”
无非亮换了一副苦口婆心语气:“别不算是了，你还是别参加了。连落遥知都不知道，别是学了几天门外汉的本事就想一步登天？”
这话任谁都听着都不舒服，雒真小心的开口道:“这，无怨大侠，话不能这么说的。何处生来的敌意？”
无非亮道:“哪里有敌意？我奉劝她还是我的不是了？金武会可不是开玩笑的。”
陆沉舟也沉声道:“阁下慎言。”佟十三拍拍他，示意让他不用在意，然后笑道:“这位兄台说的没错，金武会确实不是开玩笑的，但我也确实是学了几招，我的门外汉师傅告诉我这几招足以打遍天下，无敌手。”
陆沉舟:“……”
无非亮:“……”
雒真:“……”
雒真对佟十三默默道:“这，姑娘，你这话也不能这么说。”
无非亮不屑:“妄自尊大，你师傅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
佟十三不与他纠结这个:“所以这女子是本事大极了，需我也知道她？”话落，周围惊呼声此起彼伏。抬头望去，只见楼顶上的女子足尖轻点屋脊一跃而起，腰间红绸忽然如灵蛇般抛向夜空，又在众人惊呼中，腰肢轻拧，反手精准捞住下落的红绸，借力在半空打了个旋，稳稳落在二楼露台的栏杆上，轻功藏于舞姿里又赏心悦目。
无非亮刚要讲话，就被佟十三的叫好声打断:“好身段！好力道！”她的声音清亮格外突出，引得那女子侧目望来一瞬。佟十三回头继续道:“你说，你说。”
他抬了抬下巴:“落遥知你都不知道，可想而知你有多孤陋寡闻！丹阳派如今最小也是最有天赋的小师妹，你可知是谁？一剑镇一派，十五岁时孤身一人，手握一剑杀进一处满是武林高手的酒楼，一剑镇一人实则镇的是满楼的武林高手，你了知是谁？”
佟十三心道:哈哈，我猜是落遥知，对不对。
无非亮见她不说话，硬声道:“是落遥知！那你可知她用的什么招式？”
佟十三附和:“什么招式？”
无非亮一脸‘你孤陋寡闻’的表情，语气得意:“清风薄客！”
雒真在边上惊呼道:“清风薄客！”
陆沉舟也不太平静:“佟一的清风薄客？”
佟十三挑眉。
这……有意思，早知道不问了。
无非亮见她又不说话，更为得意，滔滔不绝道:“清风薄客不知道是什么吧，傻掉了吧？孤陋寡闻！井底之蛙！那我再问你，知道为什么落遥知面戴白纱吗？”
不等佟十三回答，他便自问自答道:“因为佟一总是白纱遮面，神秘又强大！清风薄客是她令人闻风丧胆的剑式！落遥知敬佩她，因此自小便钻研她的一招一式，把她当做武学之路上的指迷津者。佟一是谁你是不是也不知道！蒙昧无知！如何一句话讲不出口，可是承认自己寡见少闻了？”
佟十三确实一句不想出，只心道:你开心就好。哈哈。
旁边的陆沉舟却抬了大刀:“无非亮是吗？说话真难听！忍你很久了，请！邀阁下去开阔地方打过？”
哈哈哈，好有bing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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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江湖笑客闯天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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