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清晨,马车载着满当当的人,笃笃驶出了陵海,不出两日,便到了紫云山山脚下。
连以枫赶着空马车去驿站,四个姑娘停在山下。午后日光正烈,迟淼抬手挡在额前,她举目去看,只见紫云山巍峨,四峰连绵,隐于层云,很有几分隐世闲门的气派。
但无论怎样的隐世闲门,山路都是得靠自己爬的。
何歆悦看着柔弱,却是个自小就背着药篓随父去山中采药的,铺了石阶的山径远称不上陡峭,她走得如履平地,一点儿没掉队。那边迟淼也早坐够了马车,正是想活动筋骨的时候,若不是前后有人盯着,她大约已溜达着跑没影儿了。
沈瑜在前引路,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她担忧的情况并未发生,这一路顺利,快到峰顶时,连以枫也疾疾追上了队尾,堪堪没落得太远。
沈瑜提前往门中递过话,沈韵之算准了时辰,顺路去三峰将钟萤夏唤了回来,好叫她早些见一见新收的师妹。钟书蕊喜凑热闹,干脆与钟萤夏一道来了四峰,与沈韵之边对弈边等候。
她棋艺较沈韵之差些,平日里少有胜算,但今日沈韵之让了她两局,她便眉飞色舞起来。纵然钟书蕊是早已独自执掌了一峰的峰主,在师姐面前,始终还是那个如少年时一般好懂、喜怒俱形于色的小姑娘。
她们这边气氛轻松,钟萤夏也不必像往常一样忙着给两位师父搭台阶打圆场,省得钟师父被沈师父调戏得很了,又被气得拂袖而去。她在院中忙忙碌碌地准备沈韵之吩咐下拜师用的物件儿,四峰规矩不多,香烛、茶酒、短案齐备,便算是全了。
她将香案上不多的物什儿点了又点,确认过全无遗漏,又百无聊赖地去观了一会儿看不大懂的棋局,才终于听见院门外有了些微响动。
钟萤夏这些日子一直住在三峰捣鼓草药田,许久不曾和沈瑜见面,这会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便急急起身去探,浅杏的裙摆半飞,她蝶似的扑到门边,欢快唤:“师姐!”
沈瑜一见她,脸上便漫出笑来,不等回一句“师妹”,身后宋听白已紧赶了两步,飞扑着惊喜唤:“萤夏师姐!”
她背了一包袱的零碎,跑起来叮叮当一阵响,钟萤夏下意识伸手接她,她接得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跄了半步,偏宋听白没半点自觉,只得意洋洋地在她怀里仰了脸:“我如今可不是最小的那个师妹了!”
钟萤夏料不到宋听白回来后竟会用这么一句来作开场,她对师妹们从来有耐性,此时此刻被听白小师妹黏着,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揉了她一把,婉声提醒道:“可在三峰,听白师妹还是最晚入门的那个。”
她的狡黠与沈韵之一脉相承,哄小孩儿似地又揉她一把:“听白小师妹乖,先撒开手,别挡了院门。”
宋听白听话地松了手,绕到一边时,才忽然瞧见了正好整以暇朝这边看过来的沈韵之和钟书蕊。她方才激动,全然忘了这两个长辈,此刻被自家师父师姑用打趣的眼神瞧着,登时红了脸,胡乱打了声招呼就往钟萤夏身后躲。钟书蕊难得见她这样薄脸皮的模样,也没揪着她不放,只转开了视线,与沈韵之一道去看院外的迟淼和何歆悦。
迟淼今天仍旧穿她那一身松石色的衣裙,偏静雅的颜色,衬出些沉如水的气度,配她那一副乖巧的笑,叫人一见便心生好感。何歆悦倒局促,没什么自信地立着。艳阳高悬,她早爬出了一身热汗,如今紧张起来,便不自觉攥紧了衣袖,攥了满手的汗。迟淼悄悄往她掌心塞了条帕子,用气音安慰道:“别担心,有师姐在呢。”
瑜师姐离她们不远,自然听得分明。她回头瞧了一眼,就见迟淼大大方方冲她露了笑,何歆悦像是被她那一句说服了,只捏着帕子满脸感激地望着沈瑜,她心中的沈瑜已近乎无所不能,沈瑜也不好说出什么拆台的话,只能又转向院中二人,替她们道:“师父,师姑,我将两位师妹带来了。”
她们的小动作被沈韵之和钟书蕊看得一清二楚,她们俩都不是喜好难为人的性子,何况沈瑜上回已提过几句,道何歆悦略有些怯懦,沈韵之便也不多开口,却唤:“萤夏。”
钟萤夏承了钟书蕊的五分泼辣,更添了沈韵之的几分沉静,连她偶尔泛出的坏水儿都学得剔透,分明该是格格不入的气质秉性,落在她身上却不显得矛盾。她的长相似水乡女子般清浅,不说话时,一身浅杏更显温婉。她听沈韵之唤她,便知沈韵之是要她代为问话,于是替师父开口问:“是迟淼迟姑娘与何歆悦何姑娘吗?”
钟萤夏放轻了声:“大师姐应当同你们说过,四峰没太多规矩,两位姑娘要是想拜师,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将拜师礼给办了,要是不愿,便在山上暂住一日,明日再差人送两位下山。”
正如沈韵之所料的一般,何歆悦与同辈说话时,要比见长辈时轻松几分,钟萤夏话音刚落,她便急声道:“自然是想拜师的。”
虽然沈瑜和迟淼已给她喂过许多颗定心丸,她却始终担忧沈韵之瞧不上她,她有心细数自己的优点,可刚抢了这一句,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迫切,拂了钟师姐的面子,于是又成了锯嘴葫芦,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总是这样束手束脚,迟淼也没办法,只能安抚性地捏了捏她的指尖,替她重复道:“自然是想拜师的。”
她甚至不问沈韵之到底愿不愿收徒,便如万事皆定般弯着眼道:“听白师姐一路都在说师父师姑是如何的人美心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甜言蜜语点到为止,只这么几句话的机锋,钟书蕊已看得清楚,迟淼与这何歆悦的性子,几乎是两个极端。
一个怯懦又诚挚,另一个却自来熟得很,其中有几分真心实意,可就难说了。
但迟淼这样嘴甜,很对钟书蕊的胃口。她动了抢人的心思,也不管沈韵之正在旁边坐着,开口若无其事道:“四峰若不肯收,不如拜到我三峰去,三峰可比这儿热闹得多。”
她心里喜欢迟淼,也没冷待何歆悦:“听说歆悦会些医术,术业有专攻,四峰可教不了这个。”
钟书蕊要当面挖墙角,沈韵之也不跟她客气,只将茶盏往她跟前一推,怼道:“天天肖想我的徒儿,一个萤夏还不够?”
她眼眉一扫,只似嗔似怪的一眼,钟书蕊便歇了心思,她乖乖捧着茶盏饮了一口,听沈韵之和颜悦色道:“既答应了收徒,就肯定是会收的。”
沈韵之分明看着迟淼,口中的话却是说给何歆悦听的:“有一件得说在前头,——今日行的,并非拜师礼,而是拜山。”
这事儿连沈瑜都不知情,她脸上浮起些许疑虑,迟淼已先她一步发问:“拜山礼与拜师礼有什么分别呢?”
她的瞳仁漆黑,只专注地盯着沈韵之,费解道:“总归是拜同一个师父,应当是一样的吧?”
沈韵之摇了摇头:“非也。”
她道:“不拘是谁的徒弟,总归是拜在紫云门门下,拜了这座山,便算是入了门。”
她指了指钟萤夏,以她为例:“譬如萤夏,既在四峰门下,也在你们钟师姑门下,当年她行的,便是拜山礼。”
然后她看向何歆悦,温柔道:“瑜儿提起过,歆悦擅医,日后若想向书蕊求教,同你大师姐提一句就好,听白、萤夏都可领你去三峰,再认个师父、多住几日也无妨。”
最后,沈韵之半玩笑道:“倘若你们有一日不想认我这个师父、想要拜去别峰,行的是拜山礼,换师父也要方便些许。”
沈韵之想得妥帖,也叫人信服,更没直接抹了钟书蕊收徒的机会,她听得精神一振,又要试着去拉拢何歆悦,可何歆悦早被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得糊涂了。她求助般看向迟淼,只见迟淼沉吟片刻,才抬脸笑道:“都听师父安排。”
她其实隐约觉得背后隐情未必如同并沈韵之说的那样,但在这种小事上忤逆自己未来的师父实属没有必要,所以她答应得痛快。见她应了声,何歆悦忙跟上她的脚步:“我也是!”
沈韵之不怎么讲究仪式,拜山礼也被削得简单。迟淼和何歆悦各执了三支短香点燃,面向东面主峰跪下,举香拜过三拜,再插入香炉,取了酒盅、茶盏,将酒茶泼在地上,就算是过了这一趟拜山礼。
这一套礼节说来简捷,做来也没费什么工夫。沈韵之极满意地看着这两个新收下的徒儿,分别赐过习练用的木剑,才细细叮嘱道:“既拜了山,便都是我紫云门门下了。我们四峰规矩不多,最重要的一件,就是‘不作恶’。
应当是耳提面命的时刻,沈韵之语气却温和:“除此之外,凭你们自身心意行事就好。日后要是有什么拿不准主意的,尽管去问你们两位师姐。”
她道:“供你们居住的小院已着人收拾干净了,你们一路奔波,今日早些歇下,明日让瑜儿领你们去主峰处理录入名册、认领腰牌等等琐事。院中若有缺漏,记得同你们师姐说。”
说罢她道:“若是无事,便让萤夏和瑜儿带你们去休息吧。”
迟淼想,这一程拜师,轻易得几乎有些过分了,从见面到入门,甚至用不了半个时辰,还没有她们攀山的时间长。
她心里存了提防,面上也不显,只同何歆悦一起学着钟萤夏和沈瑜的姿势行了拜别礼,跟着一起往院外走。
连以枫和宋听白也要往外退,却听沈韵之出声道:“以枫,听白,你二人留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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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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