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目睹了这一幕，可谁也没有多有动作，所有人都是僵在原地。
就在此刻，江羽突然竭力大哭起来，他手舞足蹈地在襁褓里挣扎，打乱原本死寂凝重的气氛。
有新生，也有死亡。
冯邦顺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邹轻歌白净的脸上溅了两滴血液，她抬手，指尖颤抖的抚上脸颊，在触及到那一抹残余的温热时，她再次深刻意识到，又有人因她而死。
白七咬紧牙关，抓紧手中的刀，指甲镶进皮革里，匆匆一瞥地上已经没有呼吸的冯邦顺，理智在这一刻终于崩溃。
可她还没有动作，就被司马霆猛的按捺下来，他悄声道：“万寂林不敢杀邹轻歌，而且，万寂林的反应很奇怪。”
白七强迫自己闭眼，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重新看向万寂林，然后一顿。
万寂林拿刀的手很僵硬，似乎在几人中，他才是最无错的那一个。
白七出神，她似乎想到一种可能性极小的猜测：“司马师兄，冯邦顺不会是知道当年邹轻歌万寂林一事的隐情，才不忍看着万寂林受苦，所以才会在这四年间一直偷偷关照他，同山匪勾结为营吧？”
司马霆沉默片刻，点头般认同了这个猜测：“倘若他知道邹轻歌是被谗言所害，应当是如此。”
“可他为何不说出实情？”
“……当一个人亲眼目睹众多无辜的人，因为她死在面前，只有她坚定自己所看见的真相，才能保证自己的灵魂不被噩梦中的亡灵啃食殆尽。”
邹轻歌的身子颤抖的幅度很大，她似乎真的不能控制自己，手脚发软，话音刚落便跌落在地，气喘吁吁，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
她凭着自己身上的力气，咬牙切齿道：“而现在你们要告诉我，我如此坚定自己所看见的真相，另有隐情，都是假的，完全是我自己太过愚蠢，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该怎么活下去？”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
诛的是谁的心。
万寂林一言不发，此时此刻他原本应该揣满所有的解释的话，都咽回肚子里，没有表情，没有动作的看着身前的姑娘。
“冯叔知道当年是我误会了万寂林，如果他早些告诉我就好了。”
白七捂着伤口，堵在心口的情绪复杂。
她似乎可以理解，为何现在的邹轻歌会如此悔恨。
就是因为冯邦顺没有及时告诉邹轻歌，其实是有人挑拨离间她与万寂林，邹轻歌不会一时怒气攻心与万寂林恩断义绝，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万寂林也不会情绪失控，只为解气，在她眼下杀了许多无辜的人。
邹轻歌更不会因为亲眼目睹他杀人，而留下应激症，夜不能寐，饭不能食，一回想起他杀人的场面，就会止不住的流泪，发抖，呕吐。
她拼尽全力想要忘记的场景，那些死去的无辜亡灵会在噩梦中复苏她的回忆与痛苦，一寸一寸啃食她本就不安的心。
“我……我原本想让冯叔做些弥补万寂林的事，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与奶妈同山匪勾结，而现今……”
“又是你那泛滥的同情心。”
邹轻歌浑身颤抖，地上的一滩血已经染好了她的绣鞋，她似乎是没想到万寂林会突然说话，抬头，只见满脸泪痕。
“收起你的姿态，现在不需要你惨兮兮地诉苦。”
两人的对话没有再进行下去，几人都隐约听见石窟外面的喧闹与哄吵，不约而同地屏着呼吸仔细聆听。
司马霆警戒：“敌袭？”
“……”白七一巴掌想拍醒他，“我们就在敌营窝窝里。”
邹轻歌努力地不停深呼吸，察觉自己身体的颤抖微微减弱，意识也逐渐回笼之后，她没有犹豫，向前迈了一步，站在血泊里。
万寂林同样回过神，举在半空中的手，还是没有触碰到她。
“我们活在现实中，总归不是活在梦里，并不是一切都是理想化的。
“当年我爱你爱得太理想，忘记了年龄，身份，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都是沟壑。”
石窟中只有躺在角落中的江羽的愈来愈弱的抽泣声，和邹轻歌的轻轻呢喃。
她说出来的话，是揭开了她四年间的伤疤，明明每一个字都需要力气说出，可她的语气很轻松，像是没有意识到这几句话，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患有强烈应激反应的邹轻歌，终于直面起无辜惨死的亡灵，和她早已疲惫不堪的灵魂。
微光和煦，偌大的石窟中仍有黑暗残余，此时却是和谐的平稳了下来。
“我曾以为与你相爱，可以填满人生许多遗憾，在经过这四年的折磨，我才慢慢明白遗憾的源头就是爱情本身。
“我从不怀疑我们各自的真心，但我们的距离太远，再加上中间隔了几十甚至上百条的人命，本质已变，我们的感情早已不复。”
邹轻歌眼中淌着泪，两只眸子晶莹如春水，尽管完全看不清面前的任何事物，她还是倔强地弯腰蹲下，仔细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冯邦顺。
“我曾发誓不会再有一人死在我面前，”邹轻歌有些忘我，声音很轻，飘飘然得让人不安，“所以我绝不会杀你。”
万寂林看着她动作缓缓，手上的灵巧小刀横在脖颈，脸上的泪痕一层覆着一层。
“相爱应该要克服很多很多问题，”邹轻歌眼神迷离，脸颊上的两滴血已经干涸，声音愈发温柔安静，“我们的问题便是，我本应该在四年前就了结了你。”
白七与司马霆勉力各自捂着伤口，惊愕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在这几息之间的动作，在意识到邹轻歌横刀向颈时，白七皱眉，目不转睛死盯她手中的刀，忽的出声大喊：“万寂林！阻止……”
话音未落，邹轻歌颈处绽放一抹红梅，身姿摇曳，罗裙落地，刀尖与她的发上珠钗同时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她的声音依然温柔轻弱，却已经触不可及。
“……我才是杀人的人间恶鬼。
“而我人间恶鬼，才应是黄泉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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