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七手中原本安安静静的江羽，一躺在沈相手中便开始哭嚎，白七在一旁憋笑，最终还是看不过去，走上前，就这沈相些许僵硬的手，微微俯身拍拍孩子的侧背。
她在距离沈相很近的位置俯身，长睫垂下，轻轻呢喃，语调温柔，一句半句地哄着沈相手中的孩子。
落朗眯眼，眼睁睁看着身前这位上一秒还杀气腾腾的老佛爷，下一秒便僵直了背，任由白七靠近他。
沈相长发上所系的瑾山门发绸一尘不染，仍是一抹朱红色，随着他的动作轻扫过脖颈，垂在空中，无波无澜。
落朗：“……”
司马霆皱眉，看上去似乎有些犹豫，他不清楚白七的女儿身真相如何，有多少人知，有多少人瞒，底细过程一概不清楚。
因此，他不确定沈相知不知道此时他与白七的距离其实不算安全。
司马霆咳声，移开目光，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沈相后面三人齐刷刷看向前方，用眼神告诉他答案。
白七眨眨眼，踮起脚，从沈相的背后放眼望去，然后怔怔，叹气似的笑。
此时石窟洞外，已是一片狼藉，黄白色的帐布遍地都是，稀碎凌乱，石窟门口放了绑了众多山匪，山谷中所有的山匪似乎都被绑出双手双脚，给赶到了一块。
土块沙粒，灰尘乌蒙，随风扬起，遍地都是打斗的痕迹。
白七看着门口躺着的密密麻麻的山匪，尽管有所预料沈相的实力，可目睹此景，还是不由得一惊：“这些都是师兄一人解决的？”
孟伊儿呵呵一笑，不置可否：“你瞧瞧我们身上，哪像是跟打过架的人，唯独沈师兄，那些匪寇蜂拥而上，难免让沈师兄衣摆上染了些许灰尘。”
宋南畔感叹，毫无感情的吹捧：“衣袂飘然，执笛作剑，威力更是如虎生风，我们根本没有成熟的机会。”
白七一顿，抓住一个字眼，回身立住，笑意清爽，却有些是探究的意味：“剑？”
落朗盛赞沈相的话挂在嘴边，默默咽回去。
事实摆在几人面前，沈相已经没有在沉默下去的必要。
他扬手挥下，一道漂亮的剑弧划在空中，寒光凛然，青色玉笛韵味悠远，是很漂亮的一挥，极富张力与美感。
白七眯眼，笑盈盈的看着沈相执笛的剑姿，饶有兴趣的问道：“这就很有意思了，师兄身出刀门瑾山，怎么会摆出剑姿？”
沈相偏过头：“只是略懂皮毛，上不得台面。”
“哦——略懂皮毛——师兄身上的秘密真是多呢。”
“……不是有意瞒你。”
白七突地嗤笑，看着沈相难得有些沉默无措的样子，心情终于好了些，抬手无所谓地摆了摆：“也罢，既然满山山匪已灭，邹家人丁也已无碍，麻烦伊儿师姐，宋师兄和三朗前去各处的山洞看看，解救人质。
“至于对剑法只是略懂皮毛的师兄，你说过你有幸参与过四年前那场大战是吧？”
“……”沈相挣扎，终究是敌不过她，像是臣服一般，还是没有多说：“嗯。”
白七笑盈盈地看他愈发沉默，在众人面前毫无顾忌地抬刀砍下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白色武袍，然后将这一层布料裹在自己右臂上：“师兄随我来，你也该瞧瞧万寂林。”
几人没有犹豫，起身便走，沈相立在原地不动，其余三人好笑般地打量他们二人，意味深长地走开，笑意十分耐人寻味。
沈相无言，收剑怀笛，看着他们几人演戏。
白七不解，回刀入鞘，看着沈相欲言又止。
司马霆缄默，望着白七，在微光下，他这才意识到，白七这张让瑾山门大半女弟子盛赞的脸，是属于一位深藏不露的姑娘。
白净无暇，不卑不亢，时时刻刻都是随意轻松的模样，弯下眉眼时，望人的眼神都是熠熠发着微光，不是明珠，却璀璨夺目。
可偏生这姑娘能文能武，上可入厅堂，下可战沙场，当还在感慨她的机灵之处时，下一秒她便已经横刀架在敌人脖子上，笑说开着玩笑。
白七没有注意到司马霆神情的异常，反而是沈相忽然侧目，和司马霆猝不及防地相视。
司马霆一顿，还没有多做表示，便被白七扯开了话题：“我们一同进去，瞧瞧万寂林。”
三人回到石窟中，铁锈般的血腥味浓烈刺鼻，将人的理智搅的稀碎，此时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夹杂着灰尘的空气中弥漫的深沉味道侵袭鼻尖，方能昭示着半刻钟前的一战。
白七用内力封闭五感，错愕地注视眼前的一幕。
司马霆半跪在地，双手怀抱着的，原是白七、司马霆离开时的邹轻歌，温柔安详，孤单死寂地躺着是司马霆怀中。
也许这四年间，万寂林的确心怀怨恨，甚至因爱生恨，结党私营，拉帮结派，勾结官府，迫害百姓，开采本应上报朝廷的黑矿，兜里揣的钱，手上使的钱，皆是散着浓烈血腥味的不干不净。
可现在他做了如此多的恶事所为之人，在他眼下横刀自刎，用自己的生命揭露他的丑恶罪行。
地上躺着临死没有瞑目的冯邦顺，蜷着抱着死前说后悔没有了结他的邹轻歌，跪着曾经江湖上名动一方的却步入歧途害人无数，最后只有落到抱着自己曾经爱人尸体的地步的万寂林。
白七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穿透万寂林两肩琵琶骨的的粗笨铁链高悬，微光中，朦胧灰尘轻轻附在其上。
一时沉默，最后反倒是万寂林先出了声。
“你怎么会在瑾山。”
白七一顿，下意识看向一侧无言的人。
沈相语气平静，并没有回答他：“你擅自开采朝廷的稀矿，此是杀头的重罪。”
“凭他们摘去，”万寂林缓缓放下怀中人，慢条斯理地理好她面颊上的碎发，直起身，声音尤为沙哑，“江湖本就与朝廷势不两立，现在虽是和谐大同，亦是水火不容。”
“而且你们也已知情，高州官府，同样是为了朝廷的矿，以公谋私，草菅人命，他们也是杀头的重罪。”
白七皱眉，她清楚万寂林的话句句是事实，无法反驳。
沈相侧目，见身旁的人微微垂着头，抬手拍拍她的后颈，安抚似的动作，温柔得她都差点以为是错觉。
“阁下年轻，不知道我这四十年的老骨头里早已没了志气，安安稳稳度过余年，便已足够了。”
沈相保持缄默，却像是知道万寂林在说什么，答非所问道：“我不拦你。”
白七蹙眉，方有动作便被司马霆拦下，司马霆摇头示意。
她不惧万寂林会有什么动作，沈相在四年前那么年轻，万寂林依然不敌，现在更是如此，故而她不在乎万寂林会不会他们出手。
她只是疑惑沈相这一句“我不拦你”。
像是为了验证她心中所想，万寂林在她错愕地注视下，同样拔刀向颈，铁链随着他的动作摩擦碰撞，闷重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
万寂林就站在邹轻歌的尸身旁，脚下鲜红血液没过他**脚尖，微光在血泊上留下飘忽不定的光影，却又显露相反的宁静。
万寂林语调、神态和动作同样宁静，可他已准备横刀自刎，在他死去的曾经的爱人身旁。
“还望两位亲睹，万寂林为赎罪偿命，用我的命慰藉无辜亡灵。”
刀光如电，血花迸溅，铁链剧烈摇晃，却很快没了声息。
他身子轰然倒下，躺在邹轻歌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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