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夜色寒凉。
深冬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将烛火吹的抖了一瞬,带着满室的暖光轻颤。
千乐歌拿手拢了拢那光,就着写了最后一个字,将帖子合上,笔随意一搁,站了起来。
看着自己这凌乱的案,她意思意思往里收了收,不让其掉在地上,便抬脚出门,往净白屋里去了。
月阁空地上仍还堆着木头石块,但较之前扩大了很多,千丈崖上,瀑布飞流之中,架了颇多朱红的廊桥,顺山势,蜿蜒绵亘。
千乐歌推开门时,司马青正收回针,在擦手。
她走至床边,青年仍旧呼吸微弱的躺着,眉眼紧闭,面庞羸弱苍白,像是睡得并不安稳。
千乐歌抬手,将他放在被褥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道:“太和珠都用上一个月了,师兄怎么还没要醒的迹象。”
司马青擦着手,也在看躺在床上的人:“照理说两气相融,又有太和珠配合,每日疏气滋养脉络,也应该醒了。”
千乐歌道:“能养好到何种程度,能再执剑吗?”
司马青摇了摇头:“灵脉灵府的损伤不可逆,他这情况,能保着一条命就烧高香了。”
千乐歌看着陷在被褥里的人,没说话。
司马青将帕子放在一侧,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开始吧。你这每天都这个点来,很打扰我休息啊。”
便走到一侧,将净白虚虚扶了起来。
千乐歌拿他的话当耳旁风吹了,掌心蓄了些灵气,贴在了净白心口。
那沉睡的人,歪着头,仍旧无知无觉。
司马青扶着人,闲闲开口:“带了人回来,又不把事情交给她,阁主仍有疑虑?”
千乐歌看着萦绕在净白身上的青白灵力慢慢沉浸下去,淡淡答:“她现在哪有心情来做事。待不待月阁还未可知,只是一时无处落脚,当时又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我才带回来的。”
司马青赞叹:“阁主,以往没看出来你这么好心。还收留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儿。”
千乐歌抽空瞥了他一眼,微微笑:“这人谁捡的二公子不知?她的开销自然是算在二公子头上。”
她诚恳道:“从给你大哥的债里扣。”
司马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百感交集:“要算的这么清楚吗?山钎不过偶然撞见罢?”
千乐歌仍旧微笑:“二公子,看人挑担不吃力,要当家,一分一毫都很珍贵的。”
千乐歌手下用了些力,示意他将衣服给净白披上:“再则,不是你诓山钎,说什么动物有灵,能与你交谈,又和她打赌,说,这世上除了你没人能跟动物说话吗?”
她微微一笑:“她遇到在山下扮怪的冉十七,带她入阁岂非正常?万般皆是命。”
司马青五味杂陈看她:“千乐歌,想当初芜湖城里,是多么淡然的一个人,你看你现在,为了点银子巧舌如簧,你堕落了!”
千乐歌笑了一下,还未说话,一只手覆在了她手上,净白垂着头,声音轻的仿佛叹息:“小歌……”
千乐歌一愣,继而一喜,连忙扶住了他:“师兄?”
净白闭着眼,不像是清醒的,被她扶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
司马青已反手摸了他的脉:“让他躺下。”
千乐歌伸手,将他放到了枕头上,听到他呢喃:“小歌……”
忙道:“师兄,我在这里,怎么了?要喝水,还是哪儿不舒服?”
司马青已抬手,翻开了他的眼睛,看了看,神色有些凝重,道:“没清醒,但他这心跳太快太急,看着不妙,和他说话。”
便去一侧重新拿了针。
千乐歌闻言,心头一紧,连忙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师兄!?能听见我说话吗?”
净白皱着眉,身体开始颤了起来。
司马青极快排开银针,面色有些严峻的开始下针:“和他说话,看能不能叫醒他。”
千乐歌死死拽住了他的手:“师兄!撑住!别走!你答应我的,你要活下去的!”
“师兄,你不能走!!”
净白那张皱着眉痛苦的脸,在她一声比一声坚定的声音里,溢出薄汗,双唇苍白如纸,只是被她握着的手,慢慢反手也虚虚握住了她。
千乐歌察觉到他的动作,定了定神:“师兄,我还需要你!再帮帮我!”
“不要离开!”
“师兄!”
“……”
净白像是长长吸了口气,那双眼,终于颤抖的睁开了。
千乐歌心头一松,忙俯身去看他:“师兄!”
净白那双眼失焦了许,终于慢慢回拢,溢出熟悉的色彩,他像是认了认眼前的人,才慢慢伸手,捧住了她的面颊,弯了弯嘴角:“小歌。”
千乐歌这才猛然松懈了下来,握着他的手深深吐出浊气,垂下头,扯了扯嘴角:“师兄,你要吓死我了。”
净白那双眼又溢出昏沉:“又把我,救活了……你——”
你什么,他没说完,抚在脸上的手便垂了下去,那双眼便重新闭上了。
千乐歌心头又是一紧,还未问,司马青已收回了针:“没事,他这是乍然清醒,身体受不住,太累了睡过去了。”
他也长舒了口气:“总算给救活了,没砸了我鬼医圣手的招牌。”
听到这,千乐歌才放下心,将净白的手放入被褥里,重新盖好了被子,才道:“鬼医圣手?这类名头也可以自封吗?”
司马青大怒:“什么自封!?这是世人对我登峰造极医术的肯定!也就你拿我这玲珑才子当什么使!我能来月阁帮你,你可积大德了!”
千乐歌微笑,听着他这囫囵说着自己有多厉害之类的,倒想起一桩事。
便将自己心头总是时不时有异的情况同他说了,未了问:“莫不是在那轮回图里中什么慢性毒了。”
司马青搭了脉,久久不语。
千乐歌瞧着他那副神色,心道难道是个什么很棘手的事,便耐心等着。
良久,司马青拿回手,斜她一眼:“阁主最近很闲?”
千乐歌莫名:“很忙。”
司马青在收拾东西:“那还有时间来和我开玩笑。”
千乐歌瞧着他这淡然自若的模样,道:“没什么问题吗?”
司马青听着她这认真的语气,好似真的是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才道:“好的很。天天这么熬你这身体还这么好,委实不错。”
那就是没什么问题了。
千乐歌有些奇怪的揉了揉心口,心道难道是哪根筋扭着了,有些时候不小心扯到,才有那些异样。
也只是扯着有些奇怪,倒不算难受。便将心放进了肚子里,回房继续去看帖子了。
没过两日,净白便彻底清醒了。
悬在千乐歌头顶上的那把利剑总算彻底放了下来,她便腾出手,预备将建造月阁的进度赶一赶,想趁着除夕之前,将大体搭好,这样到明年开春,便可以正式招弟子入阁了。
今年的冬天不甚冷,临近除夕,却一场雪都没下过。
清晨,阁里萦着一层白霜似的雾气。
她熄了烛,打开门,寒风穿身而过,吸入一口又冰又凉的空气,将她有些昏沉的脑袋冰的清醒了些。
空地上,厨娘已做好了饭,工匠几几围坐一堆,正在打闹着吃饭。
她去问了净白的药,端了,还没走到门口,便远远看着他房门开着,里面像是有人。
千乐歌奇怪了下,心道师兄怎么起这么早,还会客了?
走近一看,墨衣的青年正抱着手臂倚在窗边,低垂着眉眼在看窗外的景致,面色有些不佳。
原来是牧云。
净白坐在床头,一如既往温润的眉眼,两人像是谈过些什么,气氛有些奇怪。
千乐歌跨入门内,他两一站一坐,一黑一白,对比强烈,却都没说话,道:“师兄醒这么早?”
两人听见声音,都望了过来。
净白靠在床头,仍然笑的温和:“这些天我已睡得够久了。早醒岂非正常。”
千乐歌将那药放在床头,去看牧云:“这个点,怎么没去练剑?”
牧云还没说话,净白已道:“是我叫他来的,和他说了些事。”
千乐歌将那药碗拿手试了试温度,递给了他。心道气氛这么古怪,这是说什么事了。道:“冥府的事吗?”
净白接过药碗,自己搅了搅:“在青相峰上的一些往事。”
千乐歌回忆起某些事情,霎时有了些心虚:“师兄都说什么了?”
净白将药喝了,看她这副模样,心下了然,弯了弯嘴角,温声:“你怕我给他说什么?”
千乐歌视线飘忽了下,面上如常:“师兄想说什么说什么,这有什么怕的。”
净白莞尔一笑,没戳破她。
喝罢,将空了的药碗递给了她:“这药喝了犯困,你两都出去吧,我再躺会儿。”
千乐歌见他眉眼间仍有倦怠,不敢打扰他休息。收了碗,见牧云关了窗户,才和牧云一道,出了门。
牧云抱着手走在她身边,略皱着眉,像是心不在焉。
千乐歌偷偷看了他一眼,心道师兄这是和他说什么了,怎么这副表情。
一路走过长廊,牧云才轻声道:“千歌,你习的是无情道正阳剑,为什么教我的不是这一派?”
千乐歌疑惑的嗯了一声,原来师兄和他说这些了。想了想,如实道:“习正阳剑需得一辈子固守金身,若你以后有心仪的女子,这怕是个束缚。且正阳剑初时要花很多时间精力,却不会很快得到反馈,你那时尚小,对修道又没什么兴趣,若学的这个,会很受打击。”
牧云静静听着,良久,才道:“千歌当时,为何选这个?”
千乐歌愣了一下,道:“倒不是我选的,当时我拜入师父门下,没有其他选择。再则,正阳剑前期投入高,后期破境,便称得上攻无不克了。”
而当时,或许也有押上所有逼自己的成分。
逼自己,要么走上气道之巅,要么从此于修道无缘,再难登至绝顶。
牧云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双眼,像是更沉了些。
千乐歌没发觉他的不对,低头在看脚下的路。
须臾,身侧传来青年低沉的声音:“千歌,教我吧。”
千乐歌愣了一下,去看他:“什么?”
牧云侧头,定定看着她:“正阳剑,我想学。”
他倒是头一次这样强烈的自己主动要学什么。
千乐歌迎着他那目光,心道牧云没事怎么想学正阳剑了,难道他也想攻无不克?
他瞧着对修道没什么兴趣,若非他自己天赋异禀,凭他这点兴致,也走不到这个境界。
她脑海里浮现出剑魂宗山下,晨起时看见他嘴角的伤口,难道真是自己不小心咬的?
他这副要恪守金身的坚定,不像是有心仪女子的样儿。
便侧头看他,道:“习正阳剑,有颇多禁制的。”
牧云道:“我知。”
他声音轻了些:“千歌可以。我也可以。”
千乐歌看着他那副淡淡的模样,有些哑然失笑,收回了目光:“可如今,你要学,我也不敢贸然教你。”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正阳剑破境很难,我卡在第九层已很多年了。尚未完全领悟到,不好传给你。这些年,我也不光练正阳剑。”
牧云便没再说话了。
千乐歌自顾自道:“师父说要以无情道入这世间有情境,也许正阳剑破境,需要情。”
牧云搭在手臂上的手指微微蜷了下,静静跟在她身边。
千乐歌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甩到一边,笑了一下:“这些年正阳剑我也不常用,破不破境,等闲下来时再看罢。至于你说的事,你不练正阳剑也可以走的很好,倒不必多这层约束。”
牧云垂眸,这才嗯了一声,轻声道:“千歌,还记得书良吗?”
千乐歌略一点头:“怎么了?”
他慢慢看向她,道:“有时不必为自己戴上枷锁。譬如,千歌对师父的承诺。”
千乐歌一愣,霎时有些哭笑不得:“师兄这个都和你说了?”
牧云唇畔有了一丝笑:“嗯,力平世间事,言犹在耳。”
千乐歌听罢,有些羞耻的揉了揉脸,心道果然师兄把她这些大言不惭羞耻的话都给牧云说了!囫囵:“年少轻狂语,听听罢了。”
牧云笑道:“可千歌一直在践行,不是吗,而且做的很出色。”
千乐歌揉着脸,低头看路:“哪有很出色,摸爬滚打,搞得一塌糊涂,很狼狈啊。”
她放下揉脸的手:“只是,走的再狼狈,也是要继续走的。”
就算动摇,就算难走,也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毕竟她身上背负的性命和承诺,早已不能任由她自己随意选择了。
牧云眼底的笑意淡了些,沉默了片刻,道:“已走的很好了。”
千乐歌只当他在安慰自己,看了看天色,将思绪收了收,嘱咐他剑每日都要练,便回房,继续去看帖子了。
方踏入门,冉十七像一缕幽魂,正飘在她房里。
将她带回阁里一个月了,虽能吃能睡能喝,还每日要来帮她处理阁中事物,但眼神呆滞,神情恍惚,不像个神智正常的人。
千乐歌正预备将她劝回房里,山钎一贯嘹亮的声音便响了过来:“阁主!!”
千乐歌一回头,便被她往后一扑,急急往后退了两步,无奈:“山钎!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老扑人!”
山钎被她扶住,抬头,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神色严肃:“这次是大事!”
她那双眼透出奇异的光亮:“山下镇上出了年兽,镇长让我们下山帮忙驱年兽呢!”
算算时间,不过两日就要至年关除夕了。
不过,千乐歌奇怪道:“年兽?有这类妖兽吗?我未曾听过——”
“有的!”
临近过年,阁中事情繁杂,就连山钎也被派了任务,都是些诸如带人收拾屋子,打扫庭院,运送菜饭之类的,都是些消耗体力的小事,但也消耗了她的时间,导致她已很久没下山鬼混,或者遇到妖兽,猎奇之类的事情。
普一听见山下有年兽这种东西,容光泛发,迫不及待就要下山去会一会了。
她急急道:“镇长亲自说的呢!说很难抓,每年要燃烧烟花爆竹,来驱赶才行。”
山钎拍了拍胸脯:“我们把它除了,每年就不用驱赶啦!”
千乐歌算了算日子,心道也是该过除夕了。但阁里过年的东西都还没买。
又一看旁边飘着的无波无澜的人影,思忖片刻,道:“也好,顺路下山买些东西。十七也一起吧。”
山钎喜不自胜,道了声好嘞,一溜烟跑走了:“我去叫牧云,顺路问朱雀去不去!”
千乐歌看着她那背影,心道山钎怎么又和司马青好起来了?
没想明白,但这情况倒让她省心了。
微微笑了一下,嘱咐冉十七在这里坐着等她,便回房去换了身方便的衣裳,数了数钱,下山除年兽去了。
片刻后,一行六人,坐在了某茶水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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