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书良以书谨睿侍从的身份上了山,开始在鉴心门生活。
时间翻书似的哗啦啦过着,这却不是个比喻,确实像翻书似的,天一瞬间黑了又一瞬间亮,几个起合,山里树木荣枯又发新芽,书良上山已有一年多了。
看来这轮回图,真的会跳过些不重要的时间,这倒让千乐歌松了口气,不至去写每三天就要交的课业心得。
羽尘仍会在他处理完书谨睿杂事之后让书良去柳茗真人那里学习剑道。她偶尔空了也会去教他。
书谨睿颇多杂事,衣服都带了十车,每件有每件的洗法和打理方式,他每日没有多少时间,但依然能练到同寻常弟子差不多的身法。
书谨睿来山一年多,熟悉之后,经常闯祸,多是书良去顶。
书良愈发少话,十天半个月都不张口,遇到人也是一副冷冰冰,就是他做的能奈他何的狂傲表情,鉴心门出了内部弟子透题的事情,于门派声誉有损,便压下了这件事,只说书良落榜,但门里弟子都知道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又一副刀枪不入不知廉耻的木模样,愈发让人讨厌,传他的传闻也愈发不堪了。
千乐歌转过檐角,托着一叠颇厚的纸,方入院里,便听见了羽尘有些生气的声音:“你到底还要给他兜多少事情?连偷七彩莲这种事情你也要揽下?!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现在怎么看你的!”
千乐歌抬头看过去,黑裳的少年卷着袖子,在洗衣服,动作娴熟,低垂着头,没说话。
见他不说话,羽尘怒极,一脚将他面前的木盆踢翻了,皂角水四溅开,打湿了他衣裳面容,但他只是木木的停住了动作,垂着头,没有其他反应。
“书良!说话!!”
书良慢慢俯身将那木盆翻了过来,去捡落在一侧的衣物,终于开口了,声音极哑:“最近别来了。我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羽尘手死死握住了剑柄,胸口不住起伏,像是被气的不轻,“半个月前我就告诉过你!师父出关,这段时间要留出来!你说你没有时间!?”
书良继续搓着那件衣服,专心致志的。
羽尘又是一脚,将他那木盆又踢翻了,声音大了些:“书良!!你看着我!”
书良停住动作,低垂着头像在看地上哗啦啦的水流,一言不发。
羽尘看着他这副样子,深吸了口气,终于有了一丝失望:“书良,你若自己都不在意,自己都不争取反抗,就算旁人做的再多,也不会改变什么的。”
她道:“你知道因为想让你修剑,现在他们都怎么说我的吗?”
书良那方有些阴郁的面像是白了一些。
“洛南不过是在清溪口传了你一段剑法,到现在都被门中的人诟病说她收了你书家的钱。百里不过为你辩解了句,说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处处被针对,跟你沾上的,现在在鉴心门哪里还有好名头?!”
“可我们在意吗!若你自己争气一些,我们是不在意的!可你呢,你整日这副要死不活,什么事都往身上揽,什么脏水都接,再想帮你也会心寒的!”
她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声音轻了些:“书家是你什么再生父母七世恩人吗,就算是,你还没还完吗,你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活?”
她像是心神俱疲,揉了揉额头,往外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若这次你不来,以后,也别再来了。”
千乐歌站在了一棵柳树之后,目送着羽尘的背影远去,才看了看自己手上这一叠纸,全是书谨睿落下的课业。
他确实没有时间。
踏入院门,书良仍然低垂着头在看那被打翻的木盆,只是那张脸,更加白了。
听见声音,他略抬头看过来,又极快低下了头,去把木盆翻了过来,将衣服放了进去。
千乐歌瞧着他这模样,略有些叹息,道:“书谨睿呢,他没去上课两天了。”
书良在一侧打水,声音喑哑:“明天就去。”
千乐歌将手上的一叠纸放在院里的桌上,道:“这是他落下的功课。让他回来写了交到我这里。”
顿了顿她道:“让他亲自写,之前你写过的便不追究了,鉴心门有鉴定字迹的灵器,若再被发现是你写的,会多加三倍。”
书良自顾自做着事情,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千乐歌走至门口,听到他道:“他们,说的很难听吗?”
千乐歌回头看他,疑惑了的嗯了一声。
他低着头,手指蜷缩的揉着衣角,声音低了些:“说你们,说,她。”
千乐歌思忖了片刻,她倒是并没有听见谁说她了,今日倒是除了那日在山门前,头一次在羽尘这里听见。
但羽尘——
“我吗,我并未听见谁说我什么了。但传她的,对一个姑娘来说,很刺耳。”千乐歌点头,“她最近都不太来外门。”
书良低着头,状似无波无澜,蜷缩的手指却有些颤了。
千乐歌看了他片刻,抬脚走了。
一路走过寻心大道,看见台阶下方围了颇多弟子,吵吵嚷嚷的声音一路响了过来。
她定睛看了一会儿,看见了里面那众星捧月的人影,便转了脚步,往下去了。
方走近,又听见了羽尘有些不屑的声音:“瑶光凶兽也是你能捉住的?你那半吊子的修为,没被它吃了就烧香拜佛吧,还有脸面在这里炫耀?怎么捉的,书谨睿,你心里知道!”
千乐歌走近,余光一扫,见着书谨睿手上拿着个葫芦,是他花大价钱买来收放安置邪祟妖兽的法器。
千乐歌走至羽尘身边,问道:“怎么了?”
羽尘拿着剑,面色沉沉的看他:“还不是书二少爷,两天没去上试炼课,说是出去捉瑶光了,在这里显摆呢。”
瑶光,高阶的凶兽,擅隐,擅水,形似白猿,行动迅猛,若遇下雨更添凶性,就连千乐歌也是要正经对的。
说书谨睿捉住了,确实不可信。
她视线在他周围一扫,书良又在屋里给他洗衣服,谁帮他收的?
书谨睿对着羽尘的目光,眉眼闪过一丝愠怒:“怎么捉的?当然是我自己捉的!怎么,我捉不了瑶光?!”
羽尘冷笑一声:“笑死我了,你说你那低的可怜的修为能捉瑶光?书谨睿,大话说出来也不怕闪了舌头!?”
她抱胸,睨着他:“平日让你哥给你做的还不够多?还要让他给你捉妖兽供你显摆?!”
书谨睿面色沉沉,目光已有了冷意,大声了些:“我说过了!这是我自己捉的!不关他书良的事!!”
羽尘哈哈一笑,声音也大了,声线更冷:“求他的时候是良哥,要撇开了就是书良!?算盘打的真精啊。靠你自己捉不捉得住,你心里知道!!”
“你——!!”书谨睿咬牙,面色涨得通红,像是被她说的已气的不行了。
千乐歌抚住羽尘手臂,淡声道:“何必和他多说。走吧,饭堂该开饭了。”
羽尘冷冷瞧着他:“就是看不惯有些人整日作威作福,卑鄙龌龊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还要别人去给他收烂摊子!!”
“你说谁卑鄙龌龊!!?”书谨睿沉着眉头看她,声音冷了些。
千乐歌心头一跳,还未阻止,羽尘已冷冷开口反击:“这里除了你书谨睿还有谁配得上这个词?怎么的,真自我感觉是个好人,耳朵也不行了?!”
眼见着书谨睿握着那葫芦的手已青筋暴起,她连忙将羽尘拉着走出了人群:“好了,吃饭去了。”
羽尘冷笑着回头高声道:“书谨睿,下次再让我撞见,你在外臭显摆那些莫须有的战绩,我见你一次骂你一次!!”
走出老远了,千乐歌回头,书谨睿还提着那葫芦沉沉看着这边。
千乐歌看着他那凶狠的目光,心里大致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这天之后,书谨睿竟当真收敛了,连落下的功课他都自己做了交了过来,书良亦有了时间,被柳茗真人出关指点了剑法,进步迅猛。
千乐歌看着羽尘哼着歌每日神采奕奕的去和书良练剑,外带对书谨睿不屑一顾,书谨睿会刻意避开她,不同她撞上,连给书良做的杂事都少了很多。
一切好似都在往好的方向走,羽尘甚至在打算怎么让书谨睿松口放书良去柳茗真人那边住宿拜师。
书良仍旧不怎么爱说话,只是就连千乐歌也发现他变了,他变得主动了些,主动要求旁人指点他的剑法,主动让书谨睿自己完成课业,会斟酌着拒绝他的一些无理的要求,虽然书谨睿不同意后,他也不会再说什么,但与之前相比已进步很大了。
甚至最近都在主动接近帮助外门的其他弟子。
她看在眼里,只觉这一切好似一面全是细微裂缝的镜子,表面光滑明亮,毫无破绽,只待最后一刻落地,粉碎成渣。
那日是夏日黄昏的雷阵雨,炸雷划过天幕,豆大雨珠便轰轰烈烈砸了下来,将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千乐歌猛然惊醒了。
她一直起身子,肩上搭着的衣服便落到了地上。
她一侧头,牧云正拿了本册子坐在一旁看,手指修长搭在书页上,见她醒了,微微抬眼来看她。
千乐歌揉了揉有些发晕的头,站起来将落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递给了他,喃喃:“怎么下这样大的雨。”
牧云合上书册,接过衣服,没说话。
千乐歌目光落在他身侧,一柄红梅的油纸伞正抵在他脚边,上面却没有水,一怔,看向他:“是今日?”
牧云略一颔首,伸手将那伞拿了,也站了起来。
千乐歌到时,茶园里已一片狼藉。
灿烂金黄的夕阳里,雨点大颗大颗砸在被刨出几米深的大坑里,茶树被剑气削的乱七八糟,血混着泥土雨水,源源不断的流在沟中。
傅柏崖面带愠色站在高处,手里拿着那个重新封好凶兽瑶光的葫芦,居高临下看着躺在一侧生死不知的书良,冷冷一挥衣袖:“私放妖兽杀人,致同门惨死,将书良押回寒牢受戒。”
千乐歌在四周一扫视,落在了那临时搭着的雨棚旁生死不知的女子身上,她紧走了几步,来到了她面前。
她前身后背,手臂都是血淋淋见骨的抓伤,有人伏在她身边在替她处理伤口,见着千乐歌她那双眼像是转了转。
千乐歌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
羽尘抬了抬手,千乐歌伸手,扶住了她,听到她虚虚道:“不是……书良……,救他……”
千乐歌淡淡看着她,没说话。
羽尘手指蜷缩了起来,紧紧捉住了她的手指:“洛南……求你……”
千乐歌心头叹息一声:“好。”
羽尘嘴角有了一丝笑,而后视线落在她身后给她执伞的人,有了那熟悉的调笑:“风隐……你两……”
她慢慢闭上了眼,像是有些累了:“挺好……”
说完这两个字,抚在她手指上的手,便骤然垂了下去。
行在回山门的路上,千乐歌面色沉沉,始终一言不发。
到某个分叉路时,她停了下来,略抬起头似在看天上的雷声。
牧云站在她旁边,也一同看去,良久,他收回目光看她:“千歌,我早说过,洛南此人心性同你有些相像。”
他微微一笑:“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千乐歌听到他这样说,心头便定了定,恰这时,雨已停了,她点了点头,即可往岔路一边书谨睿的院子里去了。
书谨睿紧闭房门,千乐歌拍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来开,她心头闪过一丝不耐:“书谨睿,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她抽出腰间配着的长剑:“再不开门,我劈了你这门!”
仍然没人来开,千乐歌屈指提气,一剑将门破开了。
书谨睿果然站在院里,除了他,还有一对中年人,是他父母。
见着她这拿着剑气势汹汹的模样,都往后退了一步,书谨睿目光闪躲:“你,你做什么!?莫名其妙打碎我的门——”
千乐歌用剑一指他:“瑶光怎么放出去的?那葫芦怎么会在书良那里!?”
书谨睿还未说话,那妇人已有些不悦的开口道:“你这女子怎么这样凶,那凶兽当然是书良放出去的,他要问我家小睿借凶兽在他心仪女子面前出风头,自己玩砸了,你作甚这样拿剑指着我们?”
千乐歌皱眉:“既心里无鬼,为什么不敢开门!?”
书谨睿在他母亲身后梗着脖子道:“这是我的院子!我想开就开不想开就不开,怎么了?不要以为你是师姐,就可以这样欺负人!”
千乐歌沉沉道:“书谨睿!你可知,今日死了多少人?”
书谨睿低垂着头,没让她看清自己的面容,小声道:“那关我什么事,反正不是我。”
书谨睿一家打死不松口,她只能去寻书良。
书良被关入鉴心门禁地寒牢,说掌门在里面审他,不让她进。
在那寒气森森的入口等了许久,才看见傅柏崖从里面走了出来,面色阴沉,像是心情格外差,对身侧的人道:“既已招认,明日按门规受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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