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睁开眼，却已闻见了女子悠悠的暖香。
千乐歌手下一动，山河乾坤扇自手心一现，即可在她身边削了一圈。
她听见一声不耐烦的啧，才慢慢睁开眼。
仍是在那个屋顶，仍是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
曼陀铃落在远处，有些娇嗔道：“怎么一言不发又拿扇子削我？事情你都看见了，我并没有做坏事。”
千乐歌执扇而立，淡淡：“离我太近，我不习惯太危险的人在我身边。”
她略有些惊奇：“你都没睁眼，怎知我在旁边？”
千乐歌没说话，低头一看，自己手指竟有个伤口，看着很新，但血已止住了。
她愣了愣，那边的女子似看见她的视线，勾唇一笑：“我可不是要轻薄你，只是要验证些事情，给你看了这一出好戏，你也得回报些什么吧。”
千乐歌皱眉：“验证什么？”
曼陀铃慢慢悠悠看她：“你为何姓千？千可不是个常见的姓氏。”
千乐歌慢慢道：“姓千怎么了？难道姓曼就很常见？”
“噗哈哈哈——”曼陀铃笑出了声，笑的花枝乱颤，揉了揉眼睛，“美人儿你可真是单纯，你不知道进冥府的人都是没有名字的吗，我这，当然也只是一个诨号。”
千乐歌冷淡的哦了一声，在看四周，怎么牧云没在这里。难道他还没有出来？
曼陀铃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看完书良的事，你有何感想？”
千乐歌淡淡道：“没什么感想，你看着如此好心的帮书良，难道冥府也要招新人进去？”
曼陀铃一挑眉毛：“那是自然，我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专门出来做好事的。冥府十殿争地盘地位可比你们修士狠的多了。”
她悠悠绕着自己的发：“一个好的苗子，稍加培养，在身边会很有用。”
千乐歌低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
曼陀铃瞧着她的神色，偏了偏头：“有疑惑？”
千乐歌略抬眼看她：“澜江派，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曼陀铃笑了一声：“我说过了，好苗子，谁都会心动的，何况是书良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澜江派式微，自然迫切的需要些能打的弟子来重现往日荣光。一个天资聪颖的弟子，可抵门派大半努力。”
原来如此，那日在清溪口，他们蹲在那草丛里，便是去鉴心门弟子选拔里看谁有更好资质的。
只是，去鉴心门弟子选拔现场选？还将妖兽的锁妖环断了来选，这未免太嚣张。而且资质好的自然会被鉴心门选上，他们看了，又有何意义？
最关键的是，鉴心门，并没有生气。
曼陀铃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道：“你似乎并不知道，万宗仙门心照不宣的某个约定。”
千乐歌看她：“什么约定？”
曼陀铃扬起柳眉：“一个天资聪颖，根骨上佳的弟子，是有可能会让其门派实力骤然提升十多名的。自然，根骨很好的弟子一贯是各门各派争相抢夺的人选。”
她慢慢悠悠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小门小派希望抢到根骨好的弟子来提升宗门实力，可大门大派并不迫切的需要，为了维护自己宗门的实力，如果这个能威胁自己实力的弟子无法收入到自己门中，那便宁愿毁了。”
“前些年称掐尖计划，近年叫荣枯约定。”
“茶树每年都要掐尖，便会长不高，生长在一个安全的位置。这修真界少些打得过他们的人，万宗仙门便会一直安稳平静。如果某个无法控制的人，比如千乐歌你，他们若早知道你长大了是这副样子，只怕早就给你掐了。”
“但外有我们冥府实力一日比一日强，内有混吃等死之辈，万宗仙门前些年掐尖掐的狠，实力一日不如一日，他们便只得退而求其次，不能时时掐尖了，得保住尖，还得将这尖保在自己门内。”
“澜江派选人都选到他弟子选拔场地了，傅柏崖当然会不高兴，可他有什么资格不高兴？以他蛮横的性格在之前比现在澜江派做的更狠更绝呢，为了争一个好苗子，险些给澜江派一众弟子都折了。”
“后面便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看见了好苗子的门派可以使出各种手段抢人，就算他拜入山门了也可以继续抢。”
她饶有兴致的看她：“你在想那揭发书谨睿舞弊的人是谁？”
她道：“自然是澜江派查了告诉了那第一百五十一名的人，他们一早就打听好了书家的事，知道如果书谨睿出事，一定是书良顶的，做好了要接手的准备。”
她嗤笑一声：“可惜，羽尘下山，硬要他回去鉴心门。如果书良去了澜江派，或许事情也不会如此，我也收不到书良。”
后面便很清晰了，难怪傅柏崖那副模样。
他当然也想留下书良，书良是个好苗子，但他贵为一派掌门，又有澜江派在外虎视眈眈，不能留下太明显的把柄，他或多或少听过书家的事，便留下玉牌，让千乐歌去偷，希望让这事有转圜的余地。
可惜，不论是千乐歌，或者是他说的让书谨睿平摊扣心鞭的法子，都让他发觉，留不下书良了。
或者是，发现书良自己也不争气，无法狠绝的脱离书家，让他觉得失望。
那便只有，毁了他。
让谁也得不到。
千乐歌眉眼沉沉：“书谨睿的那瑶光，是谁捉的？”
曼陀铃看她：“你既心里有答案，何必问我。”
她悠悠道：“自然是澜江派里的东西。书谨睿在他们帮助下捉了个只有一成妖力的瑶光，心头开心的很，对他们感激的很，澜江派只是想让书谨睿将书良逐下鉴心门，毕竟他只是个侍从，而非正式弟子。”
“谁知道书谨睿刚答应上了山转头就忘，澜江派还折了一只瑶光呢。”
她绕着自己的发，媚眼如丝看她：“美人儿，这万宗仙门做事龌龊狠绝倒比得上冥府了，有何待头？你这一身精纯的灵力，不如你也跟我走？”
千乐歌淡淡一笑：“你都说比得上冥府了，难道冥府就能待了？”
她一面说话，一面在侧眸扫视四周，心下有些沉了，这样久了，牧云为何仍不见人影？
曼陀铃悠悠道：“那可难讲，说不定，我们本就是同路人呢？”
千乐歌回头看她：“同路人？不见得。”
曼陀铃毫不在意妩媚一笑，若有似无的看着她，有些兴致盎然：“你在找那个小郎君？”
千乐歌略皱眉：“人呢？”
曼陀铃略启唇，略一抬眼看她：“还能怎，死了。”
千乐歌说不清听见这二字是什么感觉，还未想明白，手中寒光一闪，山河剑已对了出去，眼里有了些寒意：“不可能。”
曼陀铃极快抽刀和她对了两招，千乐歌认了真，招招往狠绝的方向走，已不似她之前那从容的打法，逼的曼陀铃不得不正经应对。
竟让曼陀铃分不开心神说话，几招之后，已显颓势，她略一皱眉，顷刻抬袖，红纱之下，彼岸花现，红雾弥漫。
千乐歌一语不发，不避反进，直冲红雾而去，一剑从森森的红雾之中刺出，正面直对她脖颈，微微刺破她皮肤，女子发丝衣角飞舞，冰冷道：“人呢。”
曼陀铃还未说话，一侧的天幕像是被火光映亮了。
她愣了愣，被那光吸引去目光，书家这颇大的院里，像是某个偏殿起了火。
曼陀铃趁她分神的机会，轻轻一跃，紫铃轻摇，落在了高处，她抚了抚自己脖颈，面色也沉了下来，嘴角却又扬起了笑：“美人儿正经起来，好生厉害。”
她复而又起了一丝玩味的笑：“不过开个玩笑，怎么生这样大的气？自然是还未出来。”
她嘴角带着奇异的笑，身影渐渐在红雾之中消失了：“硬接我这‘堕梦瘴’，你倒是头一个。看你这副冷冰冰的模样，想必从来没感受过？不如放松了好好享受享受。”
千乐歌回忆着方才那阵红雾，面色微变，即可屈指在自己心口肩上点了点，平息了下呼吸，看着人影不见了，往那火光中去了。
千乐歌落地，看见被一剑自背部掀翻的月白色人影，倒在血泊之中，忙俯下身，将他翻了过来。
是书谨睿。
见到有人来，他那双眼像是怕极了，面如土色，神情恍惚：“不是我……不是我的错……你，你本就是仆人……是你自己要奢望自由……是你自己……是你自己造成的……”
他这话未完，像是骤然一顿，头颅一歪，没了气息。
千乐歌看着他断了气，即可往屋里走。
屋里火光冲天，有黑衣的少年双膝跪在地上，垂着头，在看一侧的剑锋，面前是两具断气的尸体。
千乐歌行至门口，停下了脚步。
那少年听到声音，慢慢抬头来看她，神色冷漠阴郁，一语未发。
屋顶被熊熊的烈火烧的通红，开始不稳的往下掉火块，他眉眼间像是有了些疲累，慢慢闭上了眼。
千乐歌眼见着一根烧红的柱子迎头朝他砸了下来，心头一跳：“书良！”
火光肆虐，千乐歌被呛得咳了一声，抬手遮了一下，本能后撤一步，避开了头上掉下来的火块。
火光之中，有少年低哑的声音：“你是谁？”他像是疑惑，“你叫我时，有些熟悉。”
千乐歌稳了稳心神：“我叫千乐歌，你可以，跟我走。无论是修道还是做什么，随你。”
少年的声音更疑惑了：“为什么？你们不是要杀我吗？”
千乐歌垂下眸，没说话。
良久，他有些疲倦的声音响起：“我不想再和任何人走了，此生，我只想和她一起走。”
他声音轻轻的：“我要去见她了。再晚，便赶不上了。”
头顶窸窸窣窣的碎石越来越多，千乐歌呼吸间被呛的止不住咳了起来，正要往里，便反手被人拉了，急急往后退去。
电光火石之间，眼前的屋宇轰然倒塌，激起滚烫的气浪，但在这烧灼的空气之中，仍有一丝清冽的冷香窜入鼻息。
来人是谁，已无需再看。
牧云没事。
千乐歌心头防备一松，脑子便模糊了起来。
一阵有些奇异的感觉游遍全身，千乐歌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视线听觉，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像是谁扶住了她，手指有些微凉的抵在了她手腕上。
千乐歌慢慢伸手，捧住了那双明亮带着焦色的眸子。
她心道，这‘堕梦瘴’到底是个什么毒？
怎么好像，感觉越来越舒服了？身上仿佛被微风拂过，有些微凉，四肢百骸都松快了下去。
便心神一松，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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