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泽感受到那目光,微微一怔,依言称是,“多谢师姐体恤。”
她略一迟疑,水纹流转间,冰霜尽褪,衣物登时干爽如初。这一手操控流畅精准,远超寻常纳气境水准。
沐璟毓眉梢轻挑。
“在外不易,弟子唯有谨小慎微。”祈泽声音低了几分,却清脆恳切,“既得师姐信重,自当竭诚以待,不敢藏私。”
沐璟毓审视着眼前少女——脆弱,危险,时而又露出一种笨拙的直白。
她心下了然,语气放缓,带着淡淡的无奈,“在我这儿……便不必了?”
祈泽耳根微热,自觉羞愧,“师姐……师姐,是很守信的人。”
沐璟毓嘴角微扬,转身走向殿内,“随我进来。”
祈泽心下稍安,快步跟上。
殿内开阔规整,寒意骤消。一股熟悉的清冽气息,夹杂着淡淡的草木香,丝丝缕缕,萦绕不散。
祈泽心念微动,却不敢肆意张望,只垂着眼,用余光小心描摹着这片属于沐璟毓的绝对领地。
沐璟毓并未在厅中停留,而是引她绕过屏风,其后是一处临窗的角落,窗外云海翻涌。
窗下布置得十分简洁,一方矮案,三只软垫,还有一具小火炉,炉上坐着的陶壶正咕嘟地冒着白汽。
“坐。”沐璟毓抬手取下陶壶,茶水划出弧线,注入杯中,声响清越。
一股微涩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祈泽有些拘谨,闻言在沐璟毓身旁坐下,软垫承托住身体,她略觉放松。
她稍稍抬起眼——手侧,数本书册堆叠整齐,壁上,几幅冰纹散着灵韵,墙角,一小坛未开封的酒,泥封上落着薄灰。
“师尊常于主殿闭关,”沐璟毓目光扫过四周,似有片刻出神,“这儿平日就我一人,难免冷清。”
她转而看向祈泽,青瞳中映着炉火的微光,“师妹在此,可随意些。”
祈泽低低应了声,捧起茶杯,暖意顺喉而下。滋味新奇,她迟疑一瞬,遵从本心道:“多谢师姐……很好喝。”
沐璟毓端详着她小心品尝、认真措辞的模样,自己舌尖那习以为常的茶味,似乎也平添了几分鲜活。
一时无话,方寸间,只有炉火噼啪。
然而,下一刻——祈泽左眼一滞。
被锁定的警兆!
她的目光猛地射向屏风侧方——
那里,不知何时,一道身影已悄然斜倚。
那人抱臂而立,身形高挑,银发高束。最慑人的是一双红瞳,正毫无避讳地打量着祈泽。
“沐师姐。”那人稳稳接住投来的锐利视线,唇角一勾,声音明朗却不轻浮,“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祈泽心头一跳,倏然收敛目光,起身恭立,脊背紧绷。
那打量依旧灼人,“这位,定是祈泽师妹了。好生警觉。”
她刻意顿了顿,带着不加掩饰的探究,“我是云蔚。”
“云师姐。”祈泽低声问好。
“云蔚,”沐璟毓的声音适时响起,将新斟的茶杯不轻不重地推至身侧空位,“坐。”
她不曾抬眼,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收收你的好奇心,别吓唬她。”
云蔚干脆应好,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在两人间不着痕迹地一转,红瞳深处,兴致盎然。
“师妹莫怪,我绝无恶意。”云蔚端起茶杯,向祈泽微举致意。
“云师姐言重了。”祈泽依礼回敬,暗自记下两人间的那份熟稔。
“人已到齐,”沐璟毓缓缓开口,一语定场,“试炼的细则,想必都有了解。”
“固阵取旧符,除妖取煞核,”云蔚红瞳微敛,指尖轻点桌面,似在盘算,“外加神出鬼没的紧急征召令。功勋路子,还是老三样。”
“最终功勋,按队内留存人数折算。满员无损,三人得九成,二人八成,若只剩一人……便仅七成。队伍全灭,或领队出局,资格尽失。”祈泽轻声补充,这是她们天生的劣势。
“嗯,大抵如此。”沐璟毓颔首,“但今年,结算方式有变。”
两双眼睛顿时聚焦于她。
“试炼期间,每三个时辰,所有领队的‘量勋仪’会闪烁灵光,”她一字一句,“将所得实时结算,并公之于‘天幕榜’。”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这下也没法藏了。”云蔚深吸一口气,唇角扯起锐利的弧度,“这是要把所有队伍,都架在火上烤。宗门养蛊的手段,真是愈发……”
“竞争无序,存亡自负。”沐璟毓语气淡然,却重若千钧,“宗门要的,是能于分裂中统御、于绝境中坚守之人。清黎根基,向来如此铸就。”
祈泽垂眸倾听,指尖在袖中无声收拢。
生存、公示、排名……它们交织着指向一处——
这是一场,为所有亲传领队精心准备的,猎杀盛宴。
“我们人手不足,唯有以精悍取胜,各司其职。”沐璟毓率先定调,“我主冰系,精于控制,兼擅群伤。”
“雷法,瞬杀,定点破坚。”云蔚言简意赅。
“弟子修水,”祈泽声音清晰,“擅感知,可探查预警。”
“哦?”云蔚红瞳微亮,“这倒是,意外之喜。”
她话锋一转,兴味更浓,倾身向前,“只是不知,师妹这感知……范围多大?代价几何?”
“视距离和目标强弱而定。”祈泽慎答,抛出了一个深思熟虑后的数字,“方圆十里,可保准确。”
云蔚眉梢微动,还欲再探。
“十里之距,已堪大用。”沐璟毓的声音平稳切入,“战时,我正面控场,云蔚伺机狙杀,祈泽全局策应。可有异议?”
“正合我意。”云蔚收回倾势,爽快颔首。
“弟子遵命。”祈泽低声应道。
“既无异议,明日辰时,天幕集合。”沐璟毓一锤定音。
正事议定,室内气氛稍缓。
云蔚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一圈,终究又落回祈泽身上,旧话重提,笑意盈然,“我仍是好奇,师妹方才……究竟是凭何发现我的?”
祈泽默然,眼底阴影一片,快速斟酌着字句,刚欲开口——
“人人都有秘密。”沐璟毓执壶为三人续上茶,水声潺潺,“只要目标一致,心向一处,便足够了。”
她抬眼,青瞳沉静地望向云蔚,轻声道:“云师妹以为呢?”
云蔚与她对视片刻,眼中玩味化作郑重的叹服,“师姐所言极是。”
“预祝我们……合作无间。”云蔚举杯,红瞳中战意灼灼。
沐璟毓亦执杯相迎,语气笃定,“同进同退。”
祈泽捧起茶杯,沐璟毓话语中的回护,一如杯壁传来的暖意,熨帖着指尖。
“戮力同心。”她轻声附和,将这承诺与那丝陌生的悸动,一同咽下。
窗外风雪未歇,殿内茶暖,三杯轻碰,清响激越。
不多时,祈泽和云蔚两人步出大殿。
“祈师妹。”云蔚在阶下唤住她,红瞳斜睨,似笑非笑,“沐师姐待你,倒真是不同。”
祈泽心下一凛,垂眸应道:“沐师姐待人宽和,是弟子之幸。”
“宽和?”云蔚倏然转身,红瞳中讥诮与冷彻交织,“她若真对谁都这般宽和,怕是早就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她逼近一步,身影截断风雪,将祈泽完全笼罩,声音压得极低,“祈泽,你的秘密于我无关紧要。我只在乎一件事——”
风声骤歇。天地间,只剩下那句悬而未决的诘问。
“在天幕之外,当生死一线,你,是做她手中的利刃,还是……她背后的冷箭?”
这番话尖锐无比,刺得祈泽遍体生寒,撕开了殿内所有的温情伪装。
“你无需此刻答我。”云蔚背过身,话音混着风雪,砸在祈泽耳畔,“她信你,我便姑且信你。但是,祈泽——”
她侧过半张脸,红瞳在雪光映衬下,淬着寒芒。
“别、负、她。”
祈泽的心脏被猛地攥紧。
心念急转间,她已明了——眼前人所有的尖锐与警告,皆源于一份毫不遮掩的守护之心。
这份**的坦荡,竟……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
祈泽沉默着,任由风雪卷过周身。
她缓缓抬头,首次直面那双极具压迫感的红瞳。
那副温顺模样已如冰雪消融,眼底唯余两簇灼灼燃烧的惊人幽火。
“我既踏上绝镜峰,”她字字清晰,斩钉截铁,“便只会,追随她一人。”
云蔚的红瞳骤然紧缩。
她俯盯着祈泽,片刻,终是逸出一声低笑,带着一份释然,更含着一种找到同道的欣赏,“……很好。”
再无多言,她利落转身,没入茫茫风雪,唯有那带着戏谑的尾音,破空而来:“明日见喽,小、师、妹。”
祈泽立在原地,反复咀嚼着自己刚刚的承诺——似乎激进了些。
却不觉后悔。
她摇摇头,迈步向前,踏上了来时的蜿蜒山路,同身后的大殿渐行渐远。
此行是下山。
心思,却在上行。
祈泽回到居所,山风渐起。
门口,一个人影背光而立,发尾那抹红缨格外刺眼。
“祈泽。”来人闻声转头,“等你许久了。”
“红鸢?”祈泽停下脚步。这位同窗,她曾见过许多次,但从未交谈过,她暗自思量着对方的来意。
红鸢一步步走近,身量比祈泽高出少许,带来一股裹挟着花香的暖风,“沐师姐天资绝艳,我辈钦佩。”
她语气恳切,“只是天幕之外,凶险万分。沐师姐自身或可无恙,却未必有余力护得旁人周全。”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些蛊惑,“苏师姐惜才,你何不弃暗投明?”
祈泽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声音平静无波,却毫无转圜余地,“沐师姐处,便是我的明路。”
“是吗?”红鸢眼中笑意淡去,花香味陡然浓烈,化作实质的粉雾覆向祈泽,“你这明路,走得稳吗?”
触体的刹那,心神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纱幔。但左眼混沌自行微旋,不适感瞬间瓦解。祈泽顺势脚下微晃,指尖轻动。
红鸢正暗自勾唇,却见祈泽忽然抬眸,眼神清亮。同时,她只觉脚踝处陡然黏稠,如同深陷水沼,险些失衡!
“你……”红鸢笑容凝固,心下骇然,她竟没看清对方何时出的手!
祈泽依旧立于原地,气息平稳,声音融于风中,带着丝冷意,“红鸢,请回吧。苏师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至于——我的路,我一定会走稳。”
红鸢猛一发力,震散脚踝的滞涩。她面上的轻慢尽数散去,目光扫过祈泽上下,混合着惊疑和兴味。
“祈泽……”她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像是在重新品味,“你比所有人想的,都要有趣得多。”
她扯了扯嘴角,笑容里终于带上了属于她自己的炽烈战意,“天幕试炼,我很期待和你……正式会面。”
说罢,她身形一晃,如一道红焰,消失在山道尽头,只余一缕若有似无的花香。
祈泽双拳在袖中缓缓握紧,眉梢微蹙。这试探绝非偶然。
山风吹过颈后,微凉。她环视四周,苏灵素那温和的目光,好似从未离开。
站队之后,所向不同,便都作敌人看待。
在这一派祥和的宗门之内,更多的,是那些潜伏着,随时准备致命一击的猎手。
而她,唯有更快地,变得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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