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城的四月天里，总是会时不时地刮起一阵微风，不大，摇摇坠坠的，把天上的云彩吹开了，露出炽热的暖阳。
有人从垊洋六中里背着书包走出来，她仰着头，眯着眼睛呼吸着似乎不存在的东西，有人在后面唤她，“林青果！”
“林青果——！等等我……”
是个穿着黑色棒球服的高瘦少年，他举着手朝林青果跑来，两颊带着薄红，稀薄的气体因为他的动作一进一出，林青果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站在马路边等红绿灯。
“林青果，你怎么不等我啊。”
腿长手长的少年可算是赶上了这位小祖宗，他躬身弯着腰扶着双腿大喘气，“我……我……”
“干嘛？”扎着高马尾的少女撇撇嘴巴，似乎对他十分嫌弃，扭头不看他，盯着红绿灯没好气地问，“不许叫我的名字。”
“好好好。”少年见他没好气的样子也不生气，反而笑笑，“明天晚上有个聚会，杨译言他们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去？”
“不去——！”
林青果想都没想就果断拒绝了，她捏着书包带子离少年远了几步，“徐寄安，你离我远一点好不好？”
“为什……”
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声，少年小声嘟囔着抱怨，可是林青果没听见，反而看准了人行道对面的那盏红绿灯在变绿的那一秒猛地冲了出去。
她在并不拥挤的人行道上肆意奔跑，风都被少女甩在身后，转身朝徐寄安大声喊道，“因为……”
“我讨厌徐寄安！”
林青果的脸上摇曳着斑驳且明亮的光影。
下了公交车，林青果一路小跑回家，校服被她脱掉绑在了腰间，风风火火的样子让坐在小区楼下吹风的爷爷奶奶们摇着蒲扇让她慢点。
林青果边跑边大声回道，“知道了——！”
有人摇了摇蒲扇对着身旁的老爷子笑笑，指着林青果消失的楼道大声道，“小丫头和她那个爸一个德行！”
“风风火火的，没个正形——！”
突然二楼的窗户开了，有颗脑袋钻了出来，黑发男人托腮垂眸往几个老人身上看，“许奶奶，我可听着呢，您老跟着身边几个人又琢磨着编排我呢是吧？”
男人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脸上也多了几道岁月的痕迹，可一双眸子极其淡，橘色的残阳打在他的侧脸上，嘴角还带着几丝淡淡的笑意。
“我们哪敢啊？”许奶奶抬着头看他，眸色里也都是笑，没想到又有一颗小脑袋从男人身后钻出来，“许奶奶，要不要来我们家吃饭呐！？”
“我爸今天做了好多好吃的，糖醋排骨和可乐鸡翅超级香的——！”
“欸，别一个劲儿地往前窜了，快去洗手——！”男人嫌弃地推着林青果的脑袋，嘴上满是嫌弃可是脸上还是充满着笑意。
“不要，我要和许奶奶说话。”
林青果和男人相互攘着，许奶奶见此状拍拍手里的蒲扇，“你们别闹了，快去吃饭吧。”
“略……”
林青果又撇嘴巴，男人也把手松开了，在她脑袋上了揉了几下，托着下巴看她，“听见没，小姑娘家家的，要让着我这个老人。”
“切——”小姑娘没说什么，扒拉开男人的手自顾自地往卫生间走，男人也回眸看他，又扭头看了眼夕阳，低头，“几位来我家吃口饭？”
“吃过了，吃过了。”
几个人即杂乱无章却又自成一派。
男人只好点点头，右手边的几缕月色悄悄爬了上来。
两人在饭桌上的话并不多，男人问她，“刚才寄安给我发消息了，说你不理他……”
“哪有？”林青果忿忿地吃了口米饭，“他又找你告状了！？”
男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点点头，“嗯。”
“明天……你就别去了，我自已一个人也行……”
林青果黑着一张脸，就见男人继续往下说，“寄安说你和班里的同学相处少，也没个说话的朋友，这样下去……”
“行了。”林青果放下筷子，她猛地站起身低头俯视男人，“那你怎么想的？”
“要是他在的话，他会怎么想？”
男人沉默不语，他低着头，只是思考了两秒，“我知道了。”
吃完饭，林青果刚洗完澡，她擦着头发踢踏着拖鞋从浴室里出来。
路过客厅就见男人坐在沙发上，手里还在拿着一张相框看。
男人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皮垂得低低的，他穿着灰黑色的外领毛衣，直筒黑裤衬得男人的腿又长又直。
他坐的笔直，腰板也挺得很直，也许是之前养成的习惯，他已经养成了下意识。
林青果禁不住想小时候男人就会要求她吃饭前一定洗手，吃饭不要吧唧嘴，不许咬筷子，不让熬夜，不能弯腰驼背。
现在想想，林青果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林青果打开客厅的小灯，微光的灯光从头顶倾斜下来，男人似乎在打瞌睡。
他缓缓抬起眼皮，手指紧紧捏着相框，呆呆地问他，“洗完澡了？”
“嗯。”林青果又踢踏着鞋子走向男人，“又在看照片？”
男人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一个伸手把照片摆在一旁的小桌上，“我刚刚睡着了。”
林青果的视线也跟着移向那张相框，“然后呢？”
她问道，眼神又移到男人的脸上，没能从中看到什么情绪，又自顾自地抬手擦头发，有水珠滴在林青果的后颈，冰冰凉凉的，激得她一阵瑟缩。
男人没回答他的问题，林青果也没想着他能回答。
只见男人下一秒站起身，拿出吹风机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坐下。
林青果乖巧地走过去，坐在小沙发座上，嗡嗡嗡的热风吹得她昏昏欲睡。
脑子里突然浮现了小时候的场景，她忍住说道，“以前，他也是这样给我吹头发的。”
贴着头皮的手指一顿，男人的动作没变，接着又听见林青果的声音，像是小声嘟囔，“明天的花，我去买吧，我也想买束花送给他。”
嗡嗡嗡的声音停下来了，男人也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下来了，他把吹风机放下，轻声回道，“好啊。”
“我相信他会喜欢的。”
第二天刚下课，林青果就抱着书包往花店跑，她早就看中了那束花。
不出意外，林青果买到了那束花。
她刚刚抱着花从店里出来就碰见了熟人，是前几天徐寄安说的社团的杨译岩几个人，其中带头的寸头男生就是杨译言。
林青果知道他，开学第一天就犯了事，上台反省时还公开要追求校花。
至于徐寄安怎么和他们玩到一起的，林青果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哟！这不是咱们的五班的班花嘛？！”
杨译言掂着校服外套顺着身边几个人把林青果围起来了，“还是徐寄安那小子的青梅竹马吧。”
“滚开——！”林青果抱着花瞪着前的男人，恶狠狠地朝他喊他，“离我远点！”
林青果俨然一副带刺猫咪的样子，原本对她没兴趣的杨译言仿佛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颇为阴险地笑了几下，“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只好揍你一顿了。”
不远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马路边，他穿着一身冲锋衣，脸色并不太好看。
“爸——”林青果抱着花束用肩膀攘开眼前的几个人，跑向男人，“爸……”
“嗯。”男人把林青果护在身后，眼神在几个人身上打量。
他长得并不儒雅反而多了几分邪性，以前打过不少架，只是因为某人收敛了不少。
但是仅仅是这几眼，就足以震慑眼前的几个不大的少年了。
闹剧散场后，半个多小时后，两人驱车来到了后场墓地。
车子停在山下，他们提步往山坡走，林青果背着书包沉默不语地跟在男人身后。
路上遇见了守墓人，他抬手和男人打招呼，“贺先生来了，这是给你准备好的东西。”
“今天天气不太好，一会儿会刮大风，你们注意点。”
男人只是熟练地点点头，提着那一小篮东西往上走。
到了地方，林青果走过无数张陌生的脸最后来到了熟悉的那块墓碑。
“栗爸爸，我和贺爸爸来看你。”
林青果弯腰把手里的花摆在墓碑前，“我们过得很好，我会好好照顾贺爸爸的。”
林青果在和墓碑上的人说话，男人低头沉默地烧着纸钱。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大了，火盆里的火势因为风力的缘故起来了，燎到了贺厌炽的手，他却只是机械般地往火盆里添东西，似乎感受不到灼烧感。
就像以前栗倦打趣他一样，明明是叫贺厌炽，人却那么冷漠又臭脾气，感受不到炽热。
他不敢抬头看那张墓碑上的脸，那是十八岁的栗倦。
青涩又沉默的栗倦，偷偷暗恋着他十三年的栗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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