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旗下的“云境酒店”大堂泛着冷白的光。
大理石地面像块巨大的镜面,映着水晶灯的碎光,像被揉碎的星子。赵玉青抱着画筒站在旋转门旁,米白色衬衫的袖口沾了点石绿颜料——是刚才打包时蹭的,他没来得及擦,像块没藏好的心事。
“赵先生,这边请。”酒店的对接人李姐走过来,黑色套裙的裙摆扫过地面,没带起一点声,“陆总特意交代,画要挂在VIP电梯厅,光线最好的位置——陈助理刚才还来电话,问您到了没。”
赵玉青的画筒在臂弯里攥得更紧。陆总——这个称呼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下耳膜。他来之前反复跟林小满确认:“对接的是李姐,陆泽珩不会在吧?”林小满说“陈舟打包票,陆总今天有董事会”,可站在这冷得像冰窖的大堂里,他总觉得那道熟悉的雪松味就在附近。
VIP电梯厅的墙面是浅灰色的,预留的挂画展着空白画框,胡桃木的,和《夏竹》的画框一模一样。赵玉青的指尖在画框边缘划了划,木茬的糙感硌着皮肤,像陆泽珩没说尽的“刻意”——连画框都选同款,是提醒,还是别的什么?
“这是最后一批了,共五幅。”他把画筒放在临时搭的画案上,抽出第一幅《雨蕉》,墨色的雨丝里藏着片极小的芭蕉叶,叶尖卷着,像在躲雨,“李姐看看位置,没问题我就装裱。”
李姐接过画时,指尖在叶尖停了停:“赵先生画雨真有灵气,这叶尖的卷,像真被雨打蔫了似的。”她翻开验收单,钢笔在“画师签名”处顿了顿,“说起来,陆总前几天来看场地,盯着这片墙看了很久,说‘得挂幅有生气的画’——现在看来,他没说错。”
赵玉青的笔尖在验收单上顿了顿。“有生气”——是说画,还是说别的?他想起跨年夜陆泽珩说“你的画有魂”,那时的竹下阳光暖,不像现在,连空气都带着点疏离的凉。他签完名,把笔帽扣紧,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厅里格外清晰,像在替他喊紧张。
装裱时,他特意放慢了动作。《雨蕉》的挂钩有点松,他调了三次才拧紧;《竹石》的画框歪了半寸,他用卷尺量着摆正——像在拖延时间,又像在怕什么,连自己都说不清。画案上的调色盘里,石绿颜料还没干,是他昨天特意调的,比平时浅,像南方初春的竹。
“赵先生用的颜料真好,”李姐递来杯温水,纸杯上印着酒店的竹纹LOGO,和陆泽珩的玉佩纹路重合,“颜色定得快,还透着光——是进口货吧?我上次在画展看您的《秋竹图》,用的也是这种。”
赵玉青的指尖在纸杯沿划了划。水的凉渗进来,像被说中心事的慌。“是朋友送的。”他没说“是陆泽珩送的”,也没说“这颜料他托陈舟跑了三家画材店才找到”,只把“朋友”两个字说得很轻,像怕碰碎了什么。
画挂到第三幅时,电梯“叮”地响了一声。赵玉青的手在画框挂钩上顿了顿,石绿颜料蹭到指腹,像被烫了下——他认得那电梯声,上次来送画时听过,是陆泽珩专属的VIP电梯。
李姐的声音突然亮了些:“陆总,您来了。”
赵玉青没回头。他盯着墙面的水平仪,气泡在红线下晃了晃,像他此刻的心跳。雪松味随着脚步声漫过来,淡得像穿过了好几道走廊,却还是精准地钻进鼻腔,和记忆里画展那天的味道重合。
“挂得怎么样?”陆泽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比平时低了些,像怕惊扰了画里的雨,“赵先生的画,得挂正了才好看。”
赵玉青把最后一颗螺丝拧紧,指尖因为用力发白:“快好了,陆总。”他转身时,刻意往旁边退了半步,拉开距离,画框的边角却还是蹭到了陆泽珩的西装裤,带起极轻的“沙沙”声。
陆泽珩的目光落在刚挂好的《猫戏芭蕉》上。画里的橘猫正用爪子拨弄芭蕉叶,姿态和墨团一模一样,只是毛色换成了南方常见的橘色。他的指尖在口袋里摩挲着竹纹玉佩,玉面的凉硌着掌心:“这猫画得像活的。”
“随便画的。”赵玉青低头收拾画具,帆布包的拉链卡了下,他拽了两次才拉上,“李姐,验收单签好了,没别的事我先……”
“等等。”陆泽珩的目光在画角停了停——那里有个极小的爪印,像墨团小时候在画室踩的,浅得几乎看不见,“这处留白,是不是太素了?”
赵玉青的喉结动了动。那处留白是他特意留的,像给记忆留的位置,没想到被陆泽珩注意到了。“留白是为了透气,”他抬头时,视线刚好撞进对方眼里——那里没了平时的冷,像盛着电梯厅的碎光,却又迅速暗下去,“李姐说VIP厅的软装是浅灰,留白能中和。”
陆泽珩没再问。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画框边缘,没碰到木框,只虚虚地比了比:“确实。”指尖收回时,扫过赵玉青的帆布包带,带起阵极淡的墨香,“陈舟说你下周去南方?”
赵玉青的包带在掌心勒出红痕。他没想到对方会提这个,像被戳中了藏得最深的那根弦:“嗯,去看看场地。”
“南方的画材店我熟,”陆泽珩转身时,袖口扫过旁边的青瓷摆件,发出轻响,“需要什么,让陈舟联系那边的分公司——就说是酒店采购,不麻烦。”
“不用了。”赵玉青往后退了步,帆布包撞到画案,画筒滚下来,他伸手去接时,指尖和弯腰帮忙的陆泽珩碰在了一起。对方的指尖带着点凉意,像刚握过冰杯,触到他指腹的瞬间,两人同时缩回手,像被烫到。
“赵先生小心。”李姐适时地递过画筒,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带着点疑惑——刚才那瞬间的僵硬,不像“第一次见面的合作方”该有的样子。
赵玉青接过画筒,没敢再看陆泽珩:“李姐,那我先走了。”他几乎是快步走向旋转门,帆布包的带子甩起来,打在小腿上,像在责怪他的慌。
旋转门转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陆泽珩正站在《猫戏芭蕉》前,指尖在口袋里动了动,像在摩挲什么。阳光透过玻璃幕墙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株独自立在大堂里的竹,挺拔,却带着点说不出的孤。
陆泽珩在画前站了很久,直到李姐说“陆总,董事会的视频会议要开始了”,才收回目光。
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碰到的温度——赵玉青的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握笔磨的,像他画里的竹节,硬却带着韧性。他刚才看得很清楚,《猫戏芭蕉》的留白处,有道极淡的铅笔印,是只没画完的竹枝,像被刻意擦过,却没擦干净。
“画框的胡桃木,是按赵先生画室的尺寸定的?”他突然问李姐,目光落在画框的榫卯结构上——是传统的燕尾榫,和赵玉青给《夏竹》装裱时用的工艺一样。
李姐愣了愣:“是陈助理交代的,说‘赵先生喜欢这种老工艺,不容易变形’。他还说‘画框里要垫竹纹纸,防潮’——陆总,您和赵先生是不是……”
“只是合作。”陆泽珩打断她,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硬,“让保洁别用湿抹布擦画框,用干绒布。”他转身走向电梯时,口袋里的竹纹玉佩硌着掌心,像在提醒他——刚才那瞬间的“失控”,已经越界了。
电梯上升时,他看着镜面里的自己——西装袖口沾了点石绿,是刚才碰画筒时蹭的。他没擦,像留了个极淡的印,证明刚才那场短暂的碰面不是错觉。
陈舟的电话打进来时,他刚走进办公室:“先生,苏家那边发来了合作补充协议,说‘要把酒店装饰画的版权纳入合作范围’——苏小姐让我问您,‘是不是想借机给赵先生铺路’?”
陆泽珩的指尖在石绿污渍上划了划。版权纳入合作——苏家是想借机示好,还是沈曼云的意思?他没深究,只说:“告诉苏小姐,版权归赵先生个人,陆氏只买使用权。另外,让法务部拟份长期授权协议,价格按市价的三倍算。”
“三倍?”陈舟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先生,这已经超出预算了。”
“预算不够就从我的私人账户划。”陆泽珩望着窗外的CBD建筑群,玻璃幕墙反射着光,像片冰冷的海,“他值得这个价。”不止是画,还有那些藏在画里的猫影、竹枝、没说尽的牵挂,这些都不是“市价”能衡量的。
陈舟在笔记本上写下:“5月8日,晴。先生给赵先生的画定了三倍授权费,说‘他值得’。他没擦掉袖口的石绿颜料,开会时指尖总在那处蹭来蹭去。”
赵玉青回到画室时,墨团正趴在樟木箱上打盹。
猫爪下压着张南方画室的平面图,是周明宇昨晚发过来的,上面用红笔圈出了“晒画区”,备注着“要朝南,光照足”。赵玉青蹲下来,摸了摸猫的头,墨团的耳朵抖了抖,露出耳后的浅疤——是陆泽珩跨年夜问过的那处,他当时说“过阵子就长好了”。
“真要走了哦。”他把脸贴在猫背上,绒毛蹭过脸颊,带着点暖,“以后看不到老城的竹了,只能画南方的芭蕉了。”
手机在画案上震动,是银行发来的到账提醒——是酒店装饰画的首款,金额比合同上多了近一半。附言写着“陆氏集团-画材补贴”,发件人是陈舟的私人账户。
赵玉青盯着短信看了很久,指尖在“回拨”键上悬了悬,最终还是按了锁屏。他知道这是陆泽珩的意思,像他送竹纹纸、送防潮画具时那样,把“照顾”藏在“工作”的壳里,让他连拒绝的立场都没有。
“玉青,周医生来电话,说‘南方的租房合同签好了,让你看看电子版’。”林小满拿着手机走进来,屏幕上的合同条款清晰,“他还说‘房东是位老画家,家里有片芭蕉园,让你有空去写生’——你看,连画画的地方都给你找好了。”
赵玉青接过手机时,指腹蹭过屏幕上的“芭蕉园”三个字。南方的芭蕉——他画过很多次,却总在叶影里藏点竹的影子,像此刻合同的“补充条款”里,房东手写的“可免费使用画材储藏室”,字迹温和,像周明宇给母亲开的药方,妥帖得让人安心。
“替我谢谢他。”他把手机还给林小满,目光落在晾画绳上——那里还挂着幅没完成的《云境酒店写生》,画的是VIP电梯厅,空白处被他补了只蹲在画框上的猫,像墨团,又像《猫戏芭蕉》里的橘猫,“我明天把这幅画送过去,就当……给酒店的额外赠品。”
“额外赠品?是画给李姐看,还是画给某个会盯着画看的人?”林小满把手机揣回口袋,指尖在猫的耳朵上划了划,“刚才陈舟给我发消息,说‘陆总在会议室盯着袖口的颜料看了十分钟’——那颜料是你蹭的吧?石绿,你今天用的就是这个色。”
赵玉青的指尖在画绳上捏了捏。麻绳的糙感硌着皮肤,像被说中心事的慌。“就是幅写生。”他转身去收拾画具,声音轻得像被墨团的呼噜声盖住,“画完了,就该画南方的芭蕉了。”
陆泽珩在深夜处理完文件时,让陈舟把那幅《云境酒店写生》送了过来。
画被装在临时的木框里,还带着点新木料的味。他把画挂在《夏竹》旁边,画里的VIP电梯厅空荡,只有画框上蹲着只猫,耳朵后有块浅疤,像被人特意留的记号。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画里的猫影。落地灯的光落在画角,刚好照亮那处被擦过的竹枝印——原来不是没画完,是故意藏起来了。像赵玉青这个人,所有的牵挂都藏在“克制”的壳里,得凑近了,才看得清。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是苏晚晴发来的消息:“我爸说‘合作协议里的版权条款太松,像在给赵先生送钱’。我跟他说‘陆泽珩做事有分寸,这钱该给’——他没再问,就是让我提醒你‘沈阿姨在查酒店的账,小心点’。”
陆泽珩回了个“知道了”。他起身走到画前,指尖在猫影的耳后停了停——那里的颜料比别处厚,像反复叠过色,怕被人忽略。他想起赵玉青攥着画筒站在酒店大堂的样子,米白色衬衫,袖口的石绿颜料,像株误入冷境的竹,带着点没被磨掉的野气。
他没打算把画移走。就算沈曼云查到账,就算有人说闲话,也没打算移——有些痕迹该留下,像画里的猫影,像袖口的石绿,像所有没说破的牵挂,不用谁懂,自己记得就好。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画里的猫身上,像给它镀了层银。陆泽珩摸出那枚竹纹玉佩,在月光下看了很久。玉面的竹节映着画里的猫,像场跨越空间的对望——他突然觉得,这场“不得不的靠近”或许不是坏事,至少能借着画,知道对方还在某个地方,好好地画着、活着,像那丛总在跟风较劲的竹,没断,也没弯。
赵玉青在出发去南方的前一天,把最后一箱画具搬上了周明宇的车。
樟木箱的铜锁在阳光下发亮,像父亲生前常擦的样子。林小满帮他把那幅《云境酒店写生》塞进后备厢,画框的边角硌着她的胳膊:“真不跟陆泽珩说声再见?哪怕发个消息也好。”
赵玉青的指尖在车门把手上顿了顿。巷口的槐花开得正盛,落了满肩,像场没说尽的告别。“不用了。”他弯腰钻进车里,墨团在副驾上“喵”了一声,尾巴卷住他的手腕,像在说“别难过”,“他知道我去南方,就够了。”
车开出老城时,赵玉青从后视镜看了眼——“云境酒店”的玻璃幕墙在远处闪着光,像颗悬在城市里的星。他知道,在那片冷白的光里,有幅画挂在VIP电梯厅,画里的猫影耳朵后有块浅疤,像个没说破的约定。
或许这样就够了。不用刻意告别,不用强行靠近,像竹和芭蕉,生长在南北,却能借着风,把彼此的影子送进对方的画里。那些没说尽的话,没递出的牵挂,都藏在画框的榫卯里,藏在颜料的叠色里,藏在所有“不得不”的靠近里,淡了,却永远不会消失。
墨团突然用爪子拍了拍他的手背。赵玉青低头时,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细银链——链扣的小竹叶在阳光下闪着光,像片刚抽芽的新竹,带着点往南生长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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