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朱红色的宫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姜月窈跟在引路太监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她微微低着头,目光却忍不住扫视着这座人间最富贵的牢笼。
“到了。”尖细的嗓音刺入耳膜,姜月窈抬头,只见黑底金字的“掖庭宫”匾额高悬门上,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踏入掖庭宫的那一刻,姜月窈的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掖庭宫内的宫女穿着打扮比她来时遇到的宫女要简朴得多,她们卷着袖子,露出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的手臂,正忙着浆洗衣物,清扫庭院。
庭院西侧有一棵高大的梅树,虬曲多姿的枝丫上绿意盈盈。
姜月窈心下泛酸,娘亲最喜梅花可屋内从来不摆梅花。
“阿窈,梅花品性高洁,不该呆在这地方的。”
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娘亲说这话时哀伤的眼睛,姜月窈压下心中的涩意,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背,坚定地抬头盯着朱墙上随风摇晃的树影。
不论如何白锦容有句话没有说错,待在这总比待在青楼要好。
“新来的?”一个身材壮硕的嬷嬷挡在她面前,犀利的目光像刀子般刮过她的脸庞。
姜月窈初来乍到可不能惹她不喜,模仿陈嬷嬷对她俯身行礼,并且特意正了正腰杆,不想显得轻浮,“奴婢姜月窈,见过嬷嬷。”
张嬷嬷的目光在她过分精致的五官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张脸,太招摇了。
“跟我来。”
西厢房内,几个小宫女正围坐在一起做针线活。见张嬷嬷进来,她们立刻起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姜月窈注意到其中有个圆脸杏眼的姑娘偷偷打量她,眼神里带着好奇。
“这是你的位置。”张嬷嬷指向最角落的一张窄小床铺,灰蓝色的碎花布罩着,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进了掖庭宫,就把从前当小姐的日子忘了。在这里,你是奴婢,就该有奴婢的本分。切不可偷奸耍滑,埋怨叫苦,宫里的板子可是不留情面。”
姜月窈垂首听着,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她想要勾搭的可是当今天子,一不小心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嬷嬷的话无非给她敲了一记警钟,一定要小心行事,不可冲动。
姜月窈道:“奴婢进了这宫便是宫里的人,从前的荣华富贵便于奴婢没有半点关系,奴婢原本是戴罪之身,陛下宽厚留了奴一条性命,自当在宫里安守本分,为陛下做些微末之事。嬷嬷您好心提点,奴婢感恩在心,若有什么,嬷嬷尽管使唤。”
张嬷嬷从上到下将他扫视了一眼,冷冰冰地说:“希望你心里真如理嘴里想你的那般。”
姜明窈垂首未言——她当然不是如此想的,她当任人宰割的鱼肉太久了,已经不想如此了。
嬷嬷走后,屋里紧张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姜月窈身边围了几个性子活泼的宫女,她的性子本就随和,因着成长在人来人往的环境中,对于人情往来的窍门摸得通透,很快就同屋里的姑娘熟悉了,同其中一个叫做青禾的姑娘关系最要好。
青禾便是刚刚偷偷打量她的人,圆脸杏眸,长相有几分娇憨,性子也是爽利。
“月窈姐姐,你不要害怕,在掖庭宫里劳作虽辛苦些,但是宫女们每日把手上的活做好不出错就好了,不用像别人那样想那么多弯弯绕绕,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说不定那日宫里有了天大的喜事,我们还能等到圣上恩典出宫去呢。”
普通宫女年满二十五岁就有机会出宫去,犯官家眷要想出宫去只能依靠圣上恩典。
云秀冷着脸讥笑了声:“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你是想着窝在这一亩三分地了,哪里知道别人的心思有多高,是个人就叫姐姐也不看看有没有别人当你姐姐的心思。”
这话说得难听,青禾心里委屈,杏眸瞪了云秀一眼,却是没有同她呛声,只低着头悄悄同她说:“月窈姐姐,你别往心里去,云秀对谁都是这副性子,牙尖嘴利的,哼,活该她没有朋友。”
青禾说这话时微微翘了翘嘴,有几分可爱,姜月窈忍不住笑了笑。
宫中一言一行都需要小心谨慎,吃饭不能吃韭菜葱蒜一类有味道的食物,怕冲撞了贵人。就连晚上睡觉的姿势都要守规矩,鼻孔朝天睡觉会冲撞神灵,他们只能侧睡,不定期会有嬷嬷巡视,若是出了差错是要拉出去打板子的。
难怪姜淑仪愿意将她的身份给她,宫女的日子确实难熬。
姜月窈每日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在掖庭宫里要负责各类粗细杂活,包括看守宫苑门户,缝纫刺绣,洒扫殿堂等,她做了几日浆洗衣物的活计,手指腹的皮肤总是皱着,她心疼得不行,手可是她最宝贝的,往日都是精心养着时时注意着。
傍晚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宫女回到住处也有消遣玩些牌什么的,姜月窈都没有参与,她实在太累了,还没有适应宫里劳作强度,身上各处都是酸软的便就早早躺下了。
玩牌的声音太过吵闹,她心里担忧着阿娘,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实则也没有睡着,胳膊被人轻轻推了下,姜月窈睁开眼就见青禾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
姜月窈道:“怎么了?”
“有人叫我给你的。”
青禾往她的手里塞了一张小纸条,看其他宫女都聚集在一起打牌,没有看向他们,她才压低了声音说:“月窈,宫里和外头不一样,宫女若是和太监扯上关系可是要杀头的,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呀。”
姜月窈打开纸条,上面写着:末时,清远门。
青禾见她半晌没出声,以为她误会了:“月窈,我可没有看信上写了什么啊,这纸条是小太监给我的,不管写了什么,宫女和太监有书信往来都是要命的事啊。”
姜月窈笑道:“我入了宫家里亲戚不放心,估计使了些银子遣了人送书信过来交代一些事情,你放心,没事的。”
犯官的家族若是没有被牵连,家中原先要好的长辈担忧也会想办法帮衬些,这种事情也是有的,青禾这才放下心来。
清远门。
清远门是宫内的一个偏门,平常并没有什么人来。朱红色的砖墙上停着一只燕子,歪着脑袋梳理着羽毛,黑溜溜的小豆眼盯着姜月窈看了一会儿,又展翅飞向远方,落下几根碎羽毛。
姜月窈站在清远门的最角落,不自觉地攥着手。
青楼里鱼龙混杂,她认识些胆子大的江湖客,便铤而走险让秋荷托人给大皇子府上送了一封信。
她不安地望向长长的宫道,做这事的时候她是狠下心来的,如今却十分恐慌,她怕死。
长长的宫道走来一个身量修长的男人,衣裳上明亮的黄色刺得她眼疼,当她看清楚了男子的脸后浑身一僵。
原来是他,那个不愿告知名字的沈姓富商,那个英雄救美后说一月后要来赎她的沈姓富商。
姜月窈早就猜到他身份不凡,万万没想到竟然矜贵至此,竟是当今太子。
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她是说怎会如此巧,姜家前脚将她找回来,后脚姜家就出了事,她刚好就被推出去给姜淑仪顶包。
原来如此。
姜月窈狠狠咬牙,心里恨极了,偏偏又无可奈何。
此刻的沈京墨,锦衣华服,身上上位者独有的凌厉感不加掩饰,霸道又蛮横。
“姜淑仪。”沈京墨嗓音低沉,“你可知道威胁太子是什么罪?”
姜月窈思绪杂乱,突然想起来了临别时他看她的眼神,总归是一二分真的不舍。
她的眼里沾染上了点点湿意,苦笑地问:“奴婢该唤你沈郎,还是该唤您大皇子?”
沈京墨盯着她,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他伸手,指腹擦过她眼下泪痕,嗓音低沉:“你恨我?”
姜月窈偏头避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奴婢不敢。"
可她的指尖却在发抖。
沈京墨眸色更深,忽然捏住她下巴,逼她直视自己,“姜月窈,你既替姜淑仪入宫,就该知道——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我的。”
她睫毛轻颤,眼泪无声滚落。
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含着泪,带着怨。
他指腹摩挲她唇角,语气却冷:“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仿佛他是个负心人。
姜月窈忽然笑了,眼底泪光破碎,“殿下若是想要奴婢代替您的心上人入宫,直说便是,何必拿奴婢的母亲威胁?难道殿下是对自己不自信,只能靠着一个弱女子的姓名来威胁奴婢了么?”
沈京墨眸色骤沉,猛地扣住她手腕:“你放肆!”
姜月窈不躲不闪,仰脸看他,眼泪却落得更凶,负气般道:“既如此,殿下何不就杀了我,反正于殿下而言,奴婢只是颗棋子,是半分真情也没有的。”
沈京墨呼吸一滞。
——她太懂如何让他心软。
沈京墨自问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可心里的杀意却实打实地落了下去,动了怜惜之情。
算了,她爱他爱得极深,如今知道都是一场泡影,心里必是难受的,这就当做她胆大妄为威胁他的惩罚吧,他不再计较了。
他闭了闭眼,松开她,冷声道: “以后行事可不要再鲁莽,侥幸你威胁的是我,若换了父皇你早就身首异处了。”
此话一出,姜月窈便知她写信威胁他的事算是过了,母亲也暂时平安了。
姜月窈欲语还休地抽噎几声,垂下眼眸,掩饰住眼中复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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