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夷宁神情戒备,缓缓后退半步,抽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将刀剑插入缝隙,沿着木板轻轻撬动。“咔哒”一声,暗格被打开,她低头看去,目光一紧。
暗格之中,赫然放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金属令牌,边缘刻着复杂的纹路,正中央刻着两个大字——
镇国。
她凝神看着那块令牌,许久才伸手捏起,指尖触及的刹那,一股冰凉的触感沿着掌心传来。
她当然认得这个东西——镇国令,昔年先帝御赐邓氏的军令,手持此令者不论品阶、不论身份,皆可调动大宣三军。
可问题是,这枚令牌早在她父亲卸甲回朝时,就已被收回,送入皇宫之中,怎么出现在邓府密室?
难道当初父亲没有交出镇国令?
邓夷宁在密室四周寻了一圈,书架、木桌以及这些箱子上的尘埃厚薄均匀,倒不像是被人搜寻过。若这令牌真是这镇国令,那当年父亲交出去的,又是什么?
邓夷宁将令牌收好,心跳愈来愈快。她余光一瞥,落在桌上的一只小木匣上。木匣并不起眼,尺寸不过巴掌大小,被几本书压在下面。她抬手将木匣取出,指尖轻轻一扣,匣盖打开。
下一刻,一封被折叠整齐的纸静静地躺在匣中。她怔了一瞬,抬手取出,将折叠整齐的信纸展开,信首,几个字映入眼帘——“夷宁亲启”。
邓夷宁惊呼出声,这是父亲留给她的?
她陡然一震,纸张险些脱落,这就是父亲的笔迹,她再熟悉不过。那笔锋、那力道,都是她从小在父亲书房里临摹过无数次的字。她屏住呼吸,拆开一封往下看去——
“夷宁,不知何时何地你能看到此信,但若是拆开,便说明我已无法护你周全,邓氏一族,终究败在了我手里。”
纸上字迹沉稳有力,笔笔凌厉,有着被浓墨晕染的痕迹。
“难说朝廷势力分为几何,但太后与陛下并非一心,军中异动,朝堂内外牵连甚广。太子与太后早有谋划,而今不过是借皇命,覆灭忤逆党羽。当年我本可静静守边疆,不入朝政,可陛下召我回朝,我知此去九死一生,故留此信,备于后患。”
“犹记镇国令,此令不属帝王,不属皇族,而属大宣子民。若有朝一日,你能撑起一切,我便全盘托出。母亲与和硕二人,也交于夷宁。”
邓夷宁唇角发白,指节攥紧,心头的颤抖一层覆盖一层。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看下去——
“夷宁,你自小入营习武,性情桀骜,天性不服管束,日后归来定会栽跟头。当年家中之事你不必挂怀、长辈亦是放下,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为父只愿你无忧无虑,日后寻个好夫家,安稳一生。”
邓夷宁死死盯着信纸末尾那一行字,眼眶通红,她缓缓跪坐下来,胸腔翻涌如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原来父亲早知有此劫难,所以那晚才如此反常,一心只想让她拒了那门婚事。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一切恢复原状,检查过未留痕迹后才顺着原路折返,轻手轻脚跃出井口。
后院空着,没什么遮掩。光从东边斜下来,照在地上,落下几块树影。风不大,刮在枝头,沙沙响着。邓夷宁走到院口,脚下刚转,前院那边传来动静,极轻。
她停住没出声,转身靠在廊柱后头,一手扶着木柱,指节微紧。听脚步一点点近了,不快,也不重,像是故意压着力气走,听得出是一个人。
邓夷宁没动,转身掠进一侧厢房门后,把整个人都藏进了门房的影子里。脚步到了门口,停下了,过了一会儿,果然听见那人的声音:“将军在屋里?”
她没回话,只在屋里抽开一个箱子,翻了几件东西,弄出点响动。
门响了一下,被推开了,李昭澜站在门边,还是那把扇子,没开,只握在手里。眼里却带些笑。他扫了一眼屋里,语气平常得很:“天还没亮你便出门,也不说一声。”
邓夷宁没看他,手里动作不停,只道:“一些旧物,不必殿下操心。”
李昭澜笑了下,脚步慢慢进了屋,眼神在她和房中转了一圈。那目光不算咄咄,却也让人察觉几分试探。他走到她身后,忽问:“可需要本殿寻人来助你?”
邓夷宁头也不回:“多谢殿下美意,臣女一人足矣。殿下还是请回吧,这院子脏乱不堪,殿下身子金贵,不易涉足。”
他“唔”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瞥见她身后那扇门未掩,眼神顿了顿,似要说什么,却转了身往那边走去:“上回来得急,没顾上看后头。你阿爹说过,后院有棵——”
“我饿了。”她打断他。
李昭澜脚下一停,转头看她,那双眼含了点笑意,像是在等她说下文。
“找了半天也没见什么值钱的,倒是弄得一身灰。”邓夷宁起身拍了拍衣袖,若无其事道,“昨日饭菜太淡,今日殿下若不请我出去吃些好的,怕是说不过去。”
李昭澜唇角微扬,笑意从眼角勾至眉梢。折扇轻叩掌心,目光不动神色掠过她身后半开的门:“夫人这是……在支开本殿下?”
“是。”她看着他,毫不避讳地点头。
李昭澜倒是愣了一下,随后笑出了声,语气懒洋洋地:“夫人倒是坦率,本殿若是拒绝,便有些不识抬举了。”
他侧头瞥了眼后院的方向,眸色微沉,旋即收敛情绪,神色如常道:“既然夫人相邀,本殿自然奉陪,不敢怠慢。”
二人步行了约莫一刻钟,李昭澜熟门熟路地领她转入一间酒楼。酒楼不大,生意却极好,楼上厢房临窗开阔,能俯瞰街市。
邓夷宁进屋便径自入座,随意拣了个靠窗的位置,掀帘望了一眼街景,随手唤来店小二,毫不客气地点了一桌好菜。李昭澜站在她身后片刻,见她打点好一切,说了句“稍等”便转身出门下了楼。
邓夷宁挑眉,等了片刻,从窗户边望下。只见男人身影转过街角,朝西而行,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便淹没在人群之中,了无踪影。
“又搞什么鬼。”她小声嘀咕着。
对穿的风从窗户灌入,冷不防扑在身上,她打了个寒噤,起身便想要去关门,就见门口站了一个男人。
那人未报姓名,径直而入,神情傲慢不止,邓夷宁不认识他,但来人显然对她并不陌生。来人环顾四周,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抬手一挥,身后几人随之鱼贯而入,各个面色轻佻,显然不怀好意。
“这不是邓家那位女将军——哦不,现在是公主。诶哟,这么说来草民还要拜见公主了。”
跟在他身后的男子一个个笑了起来,邓夷宁眼神微冷,挨个扫视。
“看来公主不记得我了,在下苏鹤庭,幼时与邓家二郎是私塾玩伴,深交好友。”
邓夷宁微微抬眸,她忽然想起幼时,弟弟身上总会添一些新伤,恰好是私塾开课的时日,家里人问起他也总是敷衍过去。那时父亲总以为是她带着弟弟贪玩造成的,如今再看苏鹤庭那张嘴脸,往日种种便对上了。
这纨绔仗着家世显赫,仗势欺人乃是惯例,大宣不少世家子弟都与他沆瀣一气,平日里专挑软柿子捏,却独独不敢招惹她。毕竟邓夷宁六岁那年,就揍得苏家这小子掉了两颗门牙,哭着跑回家,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整整半月不敢出门见人。如今再见,倒是又长了几分胆子,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
“怎么,这将军变了公主,倒也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啊,你这公主之名跟那冷宫里的妃子有何区别?”苏鹤庭给自己满了杯茶,一副欠揍的嘴脸,“你那皇子夫君呢?莫不是觉得你泼辣蛮横,被赶出家了?”
邓夷宁抬眼扫过苏鹤庭,带着淡淡笑意:“苏公子这般关心本宫的婚事,莫非是羡慕?也对,毕竟你现在还未娶妻,是不是无人肯嫁?”
此话一出,旁边跟着苏鹤庭的几个男子神色微变,有人忍不住低笑了一声,连忙掩住嘴。苏鹤庭脸色一变,狠狠地一拍桌子:“邓夷宁!你少拿嘴皮子讨便宜!装什么清高,一家老小都是叛徒,也只能出你这么个小叛徒!”
他身旁的一个跟班见状,立刻跳出来替苏鹤庭撑场面,冷哼道:“你不过是仗着自己会些拳脚功夫,真以为能在这大宣横行无忌?如今你已不再是大宣第一将军,不过是靠着皇帝恩赐的虚位横行霸道,脱了这身衣服,你算个屁!”
邓夷宁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人一眼,目光从他头顶扫到脚下,缓缓道:“先不说大宣第一是怎么传出的,光论你这一身穿戴,就比旁人低了好几个档次,也不知苏鹤庭怎么看上你的。”
那人被她目光盯得发毛,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邓夷宁语气懒散,慢条斯理点评:“袍子倒算得上是绫罗,勉强入得了眼,可惜颜色太贱,跟那庙门前讨喜的跳神戏子,还衬得你肤色暗沉,远看活像一块油光发亮的糙玉。你看你这腰带松垮成什么样子,若我不说,还以为你是刚从集市上回来卖鸡屎的。再说脚上这鞋,边角都起了皱——”
邓夷宁看了眼面色铁青的苏鹤庭,继续道:“怕是你主子赏的吧?还有这发冠,戴着不过也是掩耳盗铃罢了。”
她每说一句,那人的脸色便难看一分,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苏公子身边的人一向如此,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笑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来,不大,却密实,像是在屋子里撒了把细碎的石子,落在每个人的脸上。那人一时间涨红了脸,说不出话,只能狠狠看向苏鹤庭,声音发紧:“公子,她这般侮辱你,不能就这么算了!”
苏鹤庭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垂着眼盯着手里的茶盏,像是听见了,又像没听见。良久,他像是终于懒得再遮掩,抬眼看向邓夷宁,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你如今是公主,也是皇子妃,该守的规矩,心里自己掂量清楚些。”
“别以为仗着几句嘴利,就能压过人。”他顿了顿,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那三皇子……你以为他喜欢你这个样子?”
屋里人还未回神,门口传来一声轻笑,轻飘飘地,却叫人后背发冷。
几人同时回头。
李昭澜站在门口,身上穿着常服,手里提着两壶酒。没怒容,也没笑,神情平平,只眼角那一丝淡意,叫人说不清是懒散还是冷漠。
苏鹤庭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去,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李昭澜一步步走进屋,慢条斯理将手中酒壶搁在案上,声响闷实。他不紧不慢地坐下,靠在邓夷宁一旁,眉眼如常,口吻却轻得叫人心寒:“这雅阁本殿先至,没想到人多,说话也多。”
他语气温和,嘴角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听着春风拂面,可落在众人心头,却不寒而栗,“你就是苏家那位?读书出身,懂得几本礼法,也晓得言辞当有所分寸。这话今日本殿站在这里,你讲给本殿听,若出去了,是打算讲给百官听,还是讲给你爹?”
无人敢应声,几人神色僵冷,苏鹤庭捏着衣角,满眼惊慌。却在此时,邓夷宁站起身来,神色冷淡,理了理袖口,抬眼扫过屋中众人,语气比李昭澜更冷三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殿下何须理会。”她转向苏鹤庭,唇边带着淡淡的讽意,“你说我仗着三殿下倒也罢了,可你们仗着的是苏家,是你祖上换来的名声。你要说我丢人,我倒想看看,你今日这副模样,哪一点争得过你家挂在厅堂的牌匾。”
她每说一句话,苏鹤庭的脸就白一分。到最后,他几乎是咬着牙吼出来的:“邓夷宁!你莫太放肆——”
话未落,他身边一人“蹭”地站起,脸涨得通红,显然憋了一肚子火气,抡起手臂就要冲上来。
邓夷宁没动,眼神都没给一个,只稍一侧身,那人冲得急,没收住,被她反手一带,整个人“哐”地跪在地上。没有华丽招式,也没什么脆响声,只是一条胳膊被拧住,骨节错了位,动不得。
那人跪着,冷汗直冒,叫的凄惨。
她低头看了那人一眼,语气淡淡:“一只手罢了,至于叫得这般难听?”
苏鹤庭怒从心起,也顾不得尊卑和体面,张牙舞爪就扑了上去。邓夷宁冷眼一扫,直接利落地踹中对方膝弯,后者一个趔趄扑倒在地,额角磕在木凳上,见了血。
其余几人本想上前帮忙,可见同伴一个个倒下,便都生了怯意。再看邓夷宁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神情冷峻如霜,身姿比那三皇子都挺拔坚立,没人敢再动。
邓夷宁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目光扫过他们,语气发狠:“动手之前最好想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别跟条疯狗一样乱咬人,你们苏家出了你这样的腌臜之人,苏老爷子在天之灵怕是不得安生。”
苏鹤庭捂着脸,眼中闪过怨毒之色,似乎还想再争辩,可在邓夷宁冰冷的目光下,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最后只咬牙冷哼一声,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能带着人灰溜溜退了出去。
屋内终于静了下来,饭菜也陆续上桌。
李昭澜这才缓缓起身,从地上拾起邓夷宁方才打斗时落下的步摇,又笑吟吟地将那两壶酒打开。斟了两杯,推了一杯到邓夷宁面前,含笑道:“将军这么维护着本殿,倒是让本殿分外感动,这杯酒敬将军护身之命。”
邓夷宁目光全落在那两壶酒之中,闻出了是那日在香芜阁喝的醉八方。
“懒得听你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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