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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天青云彩淡

春日清闲。

她从别院路过倦寻芳园,园里稀稀拉拉养着几棵绿树。墙角一棵枇杷正哆嗦蓄力,准备开出一骨碌串儿的枇杷花。

霍伤竹在折角台门后,他在湖心亭里捧着书,窝成一团懒懒散散地躺着。

潋滟湖光攀上他的胸膛。

一堆堆、一堆堆的书混着墨香和熏香,袅袅无风自轻飏。

翁同书如今见到霍伤竹,特别顺眼。

就凭一盘枇杷?

就凭一盘枇杷。

一盘枇杷的交情,就足够建立情比金坚的友谊,谁会忘记拯救饥肠辘辘的大好人呢?一盘枇杷比玉盘珍馐还值万钱。

翁同书摆摆手,心里想: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计较那枝梅花啦。大家以后见面还是可以愉快打招呼的。

不过霍伤竹马上要回荆州,也见不到几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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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亭四周别致,风雅得不像霍起的院子。

霍伤竹躺在躺榻里,一本古书盖在脸上。

翁同书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他手里转着一串佛珠。

二十七念珠,还坠着一个黑色的络子。霍伤竹把佛珠一颗一颗往下扣,转了一圈。黑色的丝络时不时拍到他的手心,又被甩出来。他的身子一晃一晃的,悬在扶手上的手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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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幔遮阳,素色佛光,活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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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伤竹毫无防备地睡懒觉。

她蹲下身去碰碰他的手指关节,看着他的手背上一瞬间青筋凸起。

“……有只虫。”

从书里传来一声有些闷的轻笑,他微微仰脸,脸上的书顺着滑下去,掉到霍伤竹的胸口。

眼看要掉到地上,速度之快,翁同书下意识伸手一接。

她的手落在霍伤竹的胸膛,没等她反应,手背上“啪”盖上一只冰凉的大手。

不用她动手,霍伤竹自己也接得住。

霍伤竹慢慢撩开眼,笑:“公主殿下,您这是什么路数?”

“我……接书。”

“……得。”他又把书盖回去,眼睛闭上了,看上去真的困。

“霍伤竹。”翁同书悄悄喊他,把手背抬起来,“红了。”

“什么红……”霍伤竹视线里乍现那双本来白生生的手背一片红,不出意外的话,是他动的手。

他吞声:“冒犯殿下了。”

这一次,他大概觉得不太好意思,没再把书盖回去了。

“你很困?”翁同书没话找话。

“春眠如山倒,读书如抽丝。”

“这就是你把书盖在脸上睡觉的原因?”

“嗯。”

“霍伤竹……”

“嗯?”他嗓音哑哑的。

“你信佛?”

“夫人信。”

哦,那就是为了迎合长辈喜好了。

“皇家也信这个,你懂些佛理,皇家肯定看重。”

“不靠这个。”

“锦上添花嘛。”

“哼。”他又笑,语气嘲讽又不屑,“靠司空。”

“那你还挺厉害。”

又没话了。

她叮嘱:“读书要认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

“殿下,您安静些。”

翁同书闭了嘴,但她实在无聊,盯着霍伤竹那张脸看,盯着盯着就入迷了。

霍伤竹被人盯着怎么也不可能睡得着,慢悠悠举着书扫两眼,看得出来没动脑子记。

突然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二郎别睡了……殿下?”

翁同书秒懂:“司空来了?霍伤竹你快快快装一下。”

霍伤竹卷起书。

翁同书手足无措找不到事儿干。总不能见到霍起跟他说:司空,您儿子太帅了,我一直在忙着欣赏。

多新鲜哪!太不像话了。

霍伤竹伸手把她往旁边一拉,卷着的书递给她,自己蘸了蘸干枯的毛笔在写了零星几个字的宣纸上“挂羊头卖狗肉”。有些意外。

字,线条有力,气势犀利,风骨遒劲,笔法雄健,字形修长,棱角分明。

一个字,帅!

字如其人。

看他紧急制动这么熟练,没少干。

翁同书心虚地扫一眼卷着的古籍,厚厚一沓的古籍,似曾相识,每个字都认识,拼在一起一点儿也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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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起来的很慢,看起来像是凑巧碰见顺路来的。

他先是看翁同书,翁同书乖巧:“司空。”

霍起笑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客客气气地问:“殿下可还有什么书要看的,臣叫人送来。”

翁同书端庄矜持地摇头。

然后他拍拍霍伤竹的肩膀,突然停顿住,简直是漫长的静默。

终于霍起说:“还要我亲自请你来书房?”

后来的情况听霍伤楼绘声绘色地描述是这样的:

霍起笑面虎似的问了霍伤竹几个问题,霍伤竹闭着嘴没答出来。

霍起一拍桌子,震天响。

他气得吼:“我怎么说的?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转身,恨铁不成钢,差点指着霍伤竹的鼻子骂,“他倒好,心如平原纵马易放难收!”

“能耐了你!”

霍伤竹不吭声,听着他发火。

霍伤楼在他爹和哥哥之间急得上蹿下跳,恨不得能把他哥嘴巴撬开让他说两句好听的软话。

陆夫人在一旁意思意思地拦一拦。

一场闹剧,就霍伤竹这个当事人冷眼旁观。

翁同书看着手里卷成筒的书,腹诽:叫他不认真读书,这是他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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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起很看重两个儿子读没读书。路上偶尔碰到她,还会突然说,能不能劳烦殿下顺路喊霍伤竹来。

这种事情很奇怪。

能在院子里碰到她,就不算偶然;喊人到霍起哪儿这些传话的小事情,叫个下人即可;霍起亲自来,都走到这儿了,却不进去;霍起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顺路,她连霍伤竹在哪儿都不知道。

只是他一个高官,对她行礼时实在太过尊重,翁同书拒绝不得。

她倒是乐意去找霍伤竹

霍伤竹正在院子里,旁边站着他的老师。老师带着他舞长戟。长戟一动,他的衣摆跟着猎猎作响,也许是舞枪弄棒的气质加持,显得那张脸瑰丽艳眼。

翁同书扪心自问,对着这张脸没什么抵抗力。

翁同书叫他:“霍……阿兄。”

长戟不停,破开一片,直刺眉心。翁同书一个侧身堪堪躲过。那长戟停在距离翁同书一尺处。

心里的小鹿撞树上,鹿角折了。

多大仇多大怨啊这是。

霍伤竹收了长戟,请罪:“臣未料殿下幸此,出手伤君,以下犯上为大不敬,臣请罪。”

说自己有罪这么理直气壮,跟夸自己似的。翁同书能说什么,她有那本事罚他?只要他爹霍起不悄咪咪地把她弄死就谢天谢地了。

“殿下找臣,有事儿?”

霍伤竹身后年长的老师突然咳了一声。

翁同书记得他是霍起的一位手下,吃饭的时候他们见过,这位大哥给霍起汇报工作——汇报一半被霍家二郎君一句“这么日理万机,不上位真可惜了”打断。

谋逆之心可有,谋逆之言不可说!霍伤竹简直在整死他爹。

霍起被气得失语,恨不得把他嘴巴缝上。

饭桌上短暂尴尬了一下。

霍伤竹语气好,又自顾自吃着饭,你都分不清他是真诚赞美还是阴阳怪气。

手下大哥一提醒,霍伤竹的态度好了些。

“殿下找臣,臣自当竭尽全力。”

不用,你能活着就不错了。这两天霍起查他课业特别紧,尤其是文人墨客那些东西,有时候翁同书都想帮他背几首唐诗解燃眉之急,后来一想,凭什么帮啊?

她同情虽有,看热闹的心更多:“司空大人请小二爷,背书。原话是:怕小二爷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心如平原纵马易放难收。”

翁同书饶有兴趣地看着霍伤竹表情变得不耐烦,然后欠欠的补充一句:“司空大人说,若您书温得不好,您就别回荆州了。”

“殿下撒谎的功夫不到家。”霍伤竹说,“司空大人说话可没这么客气。”

话是这么说,他把长戟一撂,匆匆地行了个礼,就要跑回房间换衣服。

霍伤竹大步流星,走得快,他一走,翁同书就顺手抓旁边几颗摆出来的葡萄,侧头问:“他什么时候走?”

相幽:“二少爷定的是下个月中旬走。”

“荆州参军,虚职?”

“掌兵马,上战场。二少爷实打实领过兵。”

上游荆州,下游扬州。二州为东晋政权山川河流之首。

有点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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