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路星和贺聿对峙许久,在路星准备不顾贺聿命令夺马而去时,被张启冬从马背上扑倒在地,然后贺聿就下令把她给绑了关进大牢。
路星也是倔,贺聿不让她出去,她便不饮不食,身上伤口发炎了也不配合换药。这给贺聿气得够呛,指着路星的脑袋顶骂了半天,路星蹲在墙角双手圈住腿,缩成一团,哪怕贺聿骂她的嗓门大的牢房外隔两道墙都能听见,路星则始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玉城新定,再加上凛冬已至,乾州和北兴的百姓和士兵都急需安置,贺聿忙得连轴转,一个人分成三个人都不够用,实在是分不出更多时间来教育自家这倒霉妹子,只能让张启冬贴身看守着,她要不吃不喝就让人按着啊强行灌下去,不给一点逃跑的机会。
凌王战败的消息在十天后传到玉城,贺聿第一时间让人把线报送到了路星手上,同时也解除了对她的囚禁。
路星一行一行扫过线报上的文字,上面写,在胥引祀攻破皇城之际,胥衿诺率北兴军赶来支援,与皇城守军里应外合,大败叛军,凌王胥引祀被当场斩于马下,其子胥华烨带着小股兵马逃往沂南,其帐下越翎山庄管事颜司影被捕。叛军平定,北兴军暂驻中都城外大营,皇帝论功,封赏胥衿诺。
张启冬打开牢门,对路星说道:“小姐,您可以出去了,将军说您想去哪儿都可以。”
路星撑着墙站起来,因为蹲太久,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一言不发地走出大牢。
要去哪儿呢?太迟了,由凌王引起的战乱已经结束,和独孤见义对战那天,她的姓名,她的脸,她的来历,她的立场清楚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时至今日过去了整整十天,全天下都已经知道了,她——路家少东家路星是叛逃的“反贼”贺聿的手下,只要她站在谁当然身边谁就是“反贼”的同伙。
在得知自己为胥衿诺铺设的退路被彻底封死的那一刻,路星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直接清障,以胥衿诺现在拥有的兵力,只要为她清除掉皇帝和胥华阳这两个障碍,其他的那些散沙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要清除掉这两个障碍的同时,又要天下人不怀疑到胥衿诺这个最大受益者身上,就只有趁中都混乱的时候,那时她在玉城的一切还没传到中都,颜司影曾给过路焕一块越翎山庄的令牌,当时路焕顺手给了她,她可以用那块令牌假借越翎山庄杀手身份刺杀,事成之后她只要像所有的死士哪样自杀,来个死无对证。
路星相信以胥衿诺的能力,在短时间内掌控中都和百官不成问题。即使后面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曝光,也对她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即使有人怀疑,也没有证据。
可是现在中都局势已定,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当年丽妃为沂南王和贺家求情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现在贺家遗留下来的贺聿,确确实实的反了,胥衿诺作为丽妃的孩子本来就处在瓜田李下尴尬境地,而作为贺聿手下得力干将的她再出现在胥衿诺身边,无疑是上赶着给人送把柄,坐实胥衿诺通敌的嫌疑。
从现在的局面看,路星离胥衿诺越远,胥衿诺反而越安全。
或许那天她哥是敏锐的猜到了她要做的事,才把她关到今天才放她出来的。
十天没见天光,外面已经雪盖三尺、满目银装素裹的景象了。北兴的冬天能冷死人,在牢里路星所在牢房的木炭时刻都烧的火旺,连被子都盖的两层,自然丝毫不觉得冷。现在骤然出来,寒冷像刀一样劈面而来,冷得人骨头都在咯咯发痛。
她麻木撑着双腿,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听说东胡人被打败后,玉城中原本出逃的百姓陆续归来,只是他们回来的不是时候,现在的玉城除了冻成冰雕的尸体个焦黑的废墟外什么都没有。
即使这样也还是每天都有一波接着一波的百姓,冒着快没过人大腿根的雪回家。人们一堆一堆地挤在倒了一半的屋子下,试图相互取暖,但其实根本没什么用。
不多时风雪又开始肆掠,路星抬起眼皮,隔着厚重的雪幕,她看见那些挤在一起的人们抬头无望地看着天,可脸上的神情又是出奇一致的安宁。
“如果熬不过这个冬季,至少可以死在这片让人心安的土地。”
莫名其妙地,路星心里想起这句话。她的心安处,有沂南葬着父母尸骨的山坳,有东襄的路家,甚至有此时此刻有贺聿在的玉城,可胥衿诺一个也没有,丽妃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皇帝在利用她,连自己曾经也一个劲儿的想和她撇清关系,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什么都没给过她。
在灯会上胥衿诺向祈愿灯许愿想要与贺悦相聚时她选择了沉默,平阳宫那晚胥衿诺说她只有她时她还是在第二天选择和她分开,在四方镇胥衿诺说她想要权力她却劝她抛下一切跟自己逃走。
她总是给不了胥衿诺想要的……
就在她即将被塑成一座雪人时,一个高大的黑影从她身后覆盖下来。
一只手拎住路星的后领,把她像拎小鸡一样提了起来。接着一张粗犷的男人的脸出现在路星眼前。
路星被冻的反应有些迟钝,盯着突然出现的男人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人是和她一起守城的萧阔。
萧阔倒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你啊,我还当是个连下雪了都不知道往屋里躲的傻子呢!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
路星从他手里挣脱落地,站定理了理衣裳,漠然道:“刚刚。”
萧阔看她那样子明显一副气不顺的样子,当然没人受了牢狱之灾还能笑得起来,所以理解路星摆一张臭脸跟人说话,劝道:“你是贺聿的亲妹子,他关你也是为你好。”
路星错愕地愣了一下:“我跟贺将军是……你们知道了?”
“当年的贺知叙也算赫赫有名的能将,贺聿是他儿子我是一点也不惊讶,不想他的女儿也是巾帼不让须眉。”萧阔话中不掩赞赏,玉城路星一战成名,开始因她女子身份而轻视她的人,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身手和胆色。“你们既然是兄妹,我们这些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也是怕你伤心之余做出冲动的事,你那意中人在天有灵,也希望你好好的。”
一番话听得路星云里雾里,“我意中人好好的怎么就在天有灵了?”
他哥到底怎么跟别人说的?
几段对话下来,路星拼凑出了其中前因后果。原来此战得胜路星当领头功,众将士都看在眼里,还想看论功行赏时贺聿会给她什么奖赏,结果却被当众扑下马关进了监狱,刚战定就关押有功之人,可是大忌,对军心稳定极为不利。议事时大家都在询问路星被关押的缘由,话里话外都在替她求情。
贺聿总不能说路星要去中都送死,助胥衿诺夺权这种大实话,便半真半假的说,路星其实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当年逃亡到东襄为了隐藏身份所以改名路星成了路家少东家,关她是与她私定终身的意中人在中都战场遇害,得知消息的路星被悲伤冲昏了头要去中都报仇。贺聿看说话劝不动,怕她冲动做傻事,就把她直接关起来了。
路星扶额,不知道该说什么,贺聿果然知道了她心中所想,也是真巴不得胥衿诺死。
一股火倏地从心底冒气,路星想找贺聿打一架,打得他痛哭流涕、抱头认错。
可是她打不过,而且现在也不是打架的时候。
路星把目光转向雪下瑟瑟发抖的人群,问道:“城中物资已经缺到连个躲雪的地方都没有了吗?”
萧阔跟随着他的目光,叹了口气,“都烧的差不多了,这几天加紧修葺了几处庇护所,也还是不够,只能先安置妇孺老弱。大雪封住了路,其他地方的物资和粮食一时间运不来,城中的粮食所剩无几,就连士兵的冬衣,不少还是从尸体身上现扒下来穿的。接下来至少还有三个月的寒冬,都为此焦头烂额呢。”
风吹得脸太疼了,路星把脸往衣领里缩了缩,道:“带我去见贺将军,年初我在包括玉城在内的北兴各郡城里都藏了些粮食,也不多,但应该能撑到支援的物资来。”
萧阔大感意外,早在一开始他们就把玉城搜过一遍,要有粮食早就被他们发现了。
路星道:“黑市的人想藏东西,你们就是把玉城整个翻过来也找不到。”
几天没见,贺聿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疲态,眼下青黑一片,听说昨晚雪下太大,压坏了好几处庇护所的房屋,他带人冒着风雪加固房顶,一直忙到后半夜,不眠不休把昨天的公文堪堪处理完,一早又送了一堆来,案牍都放不下了。
等路星到的时候,他正坐在议事堂上方,一心二用地一边处理手里的公文,一边听下面一群领将议事,偶尔插话询问上一句,得到的不是摊手抱怨,就是摇头叹息。
堂上众人在萧阔口中得知,她有粮食后,皆神情振奋,大呼有救,直夸她有本事不愧是“贺将军的妹子”,只贺聿怀疑地看着她,问:“路家的粮行存粮早就见底了,冯义堂抢的那批我看过账本,最后剩的那两成全在乾州,其余的早救济灾民散完了,你哪儿来的粮食?”
在公言公,前几天再怎么吵架闹矛盾,那也是他们两兄妹的事,相互之间再怎么气不顺,也都默契遵守不能因私废公的原则。
“年初先户部尚书周武臻想要吞并路家,我便让人在黑市大肆收购粮食,刚好冯义堂在北兴和湎西各地劫掠官粮,致使中都粮食危机,周武臻也因此被查出贪污受贿而被问斩,各州郡因此事严查粮食出入流向,所以就让人把没来得及运出去的粮食就地藏起来了。”
路星说着挠了挠头,当时是打算如颜司影所言,天价倒卖给疯狂找粮填补官粮窟窿的贪官的,结果因为去沂南找胥衿诺受伤休养了段时间,这事儿就给耽搁了,等伤好了些想起这边时,买家的头七都快过了。
年初的事闹的挺大,当时在北兴边境的堂上众人也颇有耳闻,周武臻在时没少克扣军饷,早就有人看他不爽了。路星为民除了这一大害,他们看向路星的眼神里更是多了几分钦佩。
贺聿在公文上写完最后一笔,起身道:“粮草之事重大,走吧,我带人跟你去。”
路星跟回来的本地人打听到了城里路家钱庄玉城分号的位置,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焦土。
路星在那片废墟里搜找了片刻,指着一片焦木堆积最多的角落对贺聿道:“那边是生门,从那里挖下去可以直接挖到钱庄的地库。”
贺聿抬抬手,身后士兵便上前从路星手指的那片地面清除上面的积雪开始往下挖。呼啸的风雪越来越密,士兵的蒲草鞋踩在雪面上咯咯作响。
路星想起冷得像个冰窟的议事堂,而她这几天在牢里却有温暖的被褥和炭火,应该是贺聿把自己那份分给了她,隔着寒冷的风帘,路星低低喊了一声,“那个……”
贺聿转过头看她,“怎么了?”
路星摇头没说话。
贺聿给她把披风的帽子拉倒头上,目光看向前方忙碌的士兵。
一个时辰后,士兵成功挖到地库。粗略地算下来差不多有两万担粮食,全城士兵加百姓将近三万人,大概能吃一个月,应该能撑到援助物资运来。
听着士兵的汇报,贺聿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动了些许。他看了一眼路星,道,“作为一个哥哥,我要向你道歉,不管怎么样关你总是不对的。”
路星打死也没想到能有看到贺聿跟她服软道歉的一天,她面上却装出一副淡淡的模样,快把嘴角都咬破了才憋住上扬的嘴唇,抬着下巴,模样傲娇道:“道歉我就不接受了,轻飘飘的一点诚意都没有,下次清明,你看我告诉爹娘你是怎么欺负我的吧!”
虽然嘴上不饶人,看样子应该是消气了。贺聿敛眉抿了抿干裂的唇,郑重道:“作为一个将军,我替全城将士和百姓谢谢你。”
搬运粮食的士兵们也停了下来,笑着对着路星道:“谢谢少东家。”
对上那一张张憨厚的脸以及那眼中真挚的光,路星不自觉地有些脸热,目光躲闪着摇手,轻咳道:“不是让我在军中当钱粮官吗?军中没粮食了自然归我管,突然这么客气,莫不是贺将军要后悔?”
贺聿轻笑一声,“你做我军中司马,参议军政,掌管军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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