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对视了一眼。
床榻上,李鹜抱着汤婆子,现下‘奸臣’终于内讧,他越来越好奇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了。
他觉着有些冷。
寻真是武将,武功高强,手下最会以最简单轻便之械杀人。但近年不老实,总是惦记着南阳侯的十三万兵,本就是孬种,还喜欢害来害去。
倒是和岑于涛关系不错,二人联手促了不少阁老首辅‘告老还乡’,一文一武也在背后将李鹜阴来阳去,根本不将这个少年皇帝放在眼里。
李鹜也不惯着,早就把寻真手里的东西拿的一干二净,岑于涛还算聪明,见李鹜越来越强大,开始归顺,寻真性子急,要的是兵权,他便积怨,杀了老友。
这么说过的去,但绝不如此潦草。
动机太简单,不至于因小事反目,他们毕竟是要做‘大事’的人。
“继续查,寻真只是废棋,朕想看看到底试探谁呢。”百利无害,帮他除‘草’,何乐而不为,李鹜喜欢看戏。
“是。”
庄雨峙没添衣服,冷风掠来抽断思绪,刚想关窗,一抹黑影窜到眼前。
庄雨峙后退了一步,那人忽的行礼,庄雨峙懵着将窗半掩,侧头看了看这人面容。
是个侍卫,似是那日进宫时见过。
“阁下从哪儿来啊,本官不记得曾有得罪你。”
“庄大人不必害怕,小的不是刺客,无意害您,只是向您报个信儿,陛下病了,烧得厉害。”
“辛苦了,就这个吗?”庄雨峙打开窗,予了银钱。
“回大人,就这个。”侍卫行礼,准备走了。
庄雨峙目送侍卫离开,那人翻墙走的,不久听到马蹄踏地声,他不免笑了笑。
消息是要悄着传的,派的人要翻墙走的。
月从云海探出,窗棱滴着水,庄雨峙拢了拢衣襟,关窗回到床边,属实是累了,不一会就握着书睡得香甜。
李鹜又睡了会,翻身起床,守在门外的陶凇昏昏欲睡。
“水。”皇帝撑着身子起了。
陶凇进来,倒了水,李鹜接过,先是暖了暖手,他鲜少觉着冷,在军中时怎样的恶劣环境他都没感到有多难受,再冷也没觉着有什么。
如今这么一看,当了皇帝还娇气不少。
陶凇净了手贴李鹜的额头,不怎么少了,李鹜身子硬朗,少年郎一个,昨儿的大病半夜就好了七分。
“陛下,不怎么烧了。”陶凇还是替他理了理被子,李鹜眨了眨眼,摆摆手示意陶凇回外房塌上睡。
陶凇低头关了门,李鹜悄悄将被子从身上揭开,又多梦地睡了。
庄雨峙起的早,今儿还是有不少事要做,最重要的就是去看陛下,宫里暗示已够明显,他是新人,自是要多多表现,主动探望。
与姑姑庄卉一起用了饭,庄雨峙和庄卉长得六分相像,因此姑姑十分疼爱他。
虽说庄雨峙借住丞相府,但与姑姑姑父见面实在不多,相府太大,就是散个步碰上面都难。何况庄卉居于后宅,鲜少出院门,庄雨峙刚入京正忙,做不到天天请安问候。
“今儿入了宫,见陛下可要多说些吉祥话,准备些礼品,姑母虽不常入宫,但也深知堂上那位是个不好惹的,不过我们阿峙何等聪明伶俐,自是讨陛下欣赏。”
“嗯,侄儿知道了。”
“乖,再吃一个小汤包。”庄卉刮了刮庄雨峙鼻尖。
回房换了衣裳,庄雨峙让陶雾去通知半两,准备了些陛下可能不会过眼的点心,庄雨峙还买了个小暖炉,自是不比宫中精致,却也的的确确用着好。
以前在氐城,母亲生病,她的闺中好友都拿着这些东西去庄府。庄雨峙没什么朋友,京城中就那么两三个,也没有朋友生病,这回是陛下生病,总不能空手去,可他实在没经验,就照着印象准备了。
车颠簸几下,庄雨峙心里发怵,自那晚后便没再见面,四个字牢牢地扒在心底,时不时被翻出来。庄雨峙那天说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感恩,但也是心里话没错了。
车轱辘转了不知多少圈,陶雾跃下车,扶庄雨峙落地,庄雨峙向车夫道了谢,迈入宫门。
李鹜昨天没盖好被子,早上陶凇再去探,烧得比昨天还狠。
“陛下,故意的么?”陶凇低头。
“什么话?咳咳咳……”李鹜翻过身去,不再理陶凇,陶凇还得去前院接人,李鹜不亲自允,寝殿是不可随意进出的。
庄雨峙攥着袖子等,小太监赶来了。
于是禄丰接过了庄雨峙带来的小玩意儿,检查过后,将暖炉还给了庄雨峙,吃的带走了。请他在寝殿前院的小亭等候。陶雾站在侧后方,上前替他拍了拍衣角尘灰。
不一会儿陶凇迎出来,将陶雾拉在一旁净手,庄雨峙则径直入殿。
庄雨峙小脑袋伸进去瞧了瞧,一片漆黑,帘子窗户个个紧闭,不点暖炉,不上香薰。
君王寝宫,冷清得很。
李鹜又做梦,梦着裴静姝来救他的戏码,这梦太旧了,梦过太多次,只不过现下应景,一样的冷,一样的静。
不知怎的真正听到了脚步声,李鹜睁眼,抬手揉了揉眼睛两侧,看不怎么清楚。只见一个身影忙来忙去,身姿挺拔,裴静姝没有这人高。
李鹜一脑袋浆糊,转不过来。
庄雨峙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他走几步将暖炉打开,添了几块炭,香…不知道在哪儿,就不点了吧。
打开另一个匣子,里面安静躺着袖炉应用的金丝炭,他夹了几块放入自己备的暖手炉里,点火,不一会儿就烧起来了。
李鹜知道是谁了,脑子转了不过十秒:“庄雨峙?”
“噢,微臣庄雨峙,可是惊着陛下了?”庄雨峙顿住动作。
李鹜又伸手拨了拨脸前碎发,将身子转过来,侧向庄雨峙这边,饶有兴味看着庄雨峙忙活。
可庄大人不敢动了。
“愣着做什么,手里端着什么?带给我的?”李鹜嗓音有些哑,挑了挑眉,将身子从被里探出来一些。
一盏盈握于掌中的珐琅翠色捧炉,漂亮的很,陶雾进来将烛点了,屋内稍稍明亮了些,李鹜示意庄雨峙走近些。
一边望着他,一边问:“爱卿前来没什么要说的?”
哎呀!懵了懵了!来探皇帝的病不道吉祥问候,还让陛下来主动讲话。
“恭请皇上善保龙体,静摄调养。窃思日华再现,云开雾散之时,正君臣共理阴阳、再致太平之日也。”庄雨峙学着出发前丁怀弗嘱咐的几句问候。
“嗯,就这个?”李鹜左手撑着头,俊脸歪歪的搁在手上。
“嗯,陛下,这个送您。”庄雨峙今日没束发,半披着,黑发如绸。他走近,将手里暖了的捧炉呈给李鹜。
半跪在床前。
皇帝的床真大,大得可以睡下三人有余。庄雨峙觉得自己跪在床边有些不对。
哪有什么不对,平常也是跪。
李鹜慢慢接过,手无意擦过庄雨峙指尖,他手是凉的。
“春天了,谁还用捧炉。”李鹜笑着,唇色些许苍白,其实很冷。
床榻上的病患与平日那个不怒自威常常凶巴巴的李鹜判若两人。庄雨峙忽的觉得他们之间距离近了,各种意义上的。
话是这样说,身子却诚实,李鹜将炉捧在手里,端详这捧炉。
炉身覆以剔透的孔雀石绿珐琅釉,正面中央錾刻重瓣宝相花,花瓣以赤金错落镶嵌。细看,珐琅层折射出孔雀翎羽般的幻彩,俯视可见湖蓝渐变成竹青色,恍若将整个江南烟雨锁进了一掌之间。
做工可见一般,比起宫中御匠做的差了许多,但意境好,心意美。
又不必比美,自是给什么用什么了。
庄雨峙有些紧张,生怕李鹜嫌弃。
仔细想也不至于,一是李鹜守君王之仪,不会乱发脾气,二是现下还烧着,估计没力气。
李鹜又看穿某人,故意蹙眉显烦闷模样,庄雨峙嘴唇微张了张。
这下,像是真慌了。
李鹜得逞,咳嗽几声将捧炉颠了颠。
“好看,朕留着冬用。”
“陛下喜欢就好。”庄雨峙站起来了。
“陛下喝水么?”他走到桌前回头望着李鹜。
李鹜又躺下了,精神实在不济,但他又不愿一个人,况且是庄雨峙陪他,他也看出眼前这人不自然得很。
想必是为了那晚说的话。
“喝,庄大人亲自倒水伺候,朕必须喝。”
坐起身来靠着床头,披着的发散在手臂边,李鹜将睡袍袖子撸至肩膀。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好不了了,记得上次伤寒还是在前年刚登基时祭祀染的。
一双玉润白皙的手端着琉璃盏晃在自己面前,李鹜顺着那双手,抬眼望着庄雨峙。
庄雨峙自然也要望着他。
浓眉长睫,眼型微微上挑,鼻梁高挺顺滑,脸色微微苍白,唇色浅浅的。
庄雨峙看呆了。
他忘了自己正俯视陛下,回过神时陛下已接过水喝了下去,庄雨峙连忙又换回方才跪在床边的姿势。
“微臣失礼,陛下饶恕!”
“你我之间,就暂时不必拘泥这些。”李鹜将茶盏放在一旁小几上。
“帮朕探探,还烧么?”李鹜又说话,眯了眯眼,将头向庄雨峙偏了偏。
庄雨峙抬手去贴李鹜额头,微烫,估计还在发热。
“陛下多喝热水,还烫着呢。”
“嗯,庄大人你好贴心,来我身边做贴身学士怎么样?”
“若陛下愿意,臣…”
“朕只开个玩笑,爱卿不必当真。”
二人睡的睡,守的守。
只要李鹜不开口赶人,庄雨峙就必须守在他跟前。
李鹜睡了一个时辰,其间陶雾陶凇各进来一次,陶雾给庄雨峙送吃的,陶凇给李鹜送药。李鹜正睡得安稳,便没吵醒他,几人点了个炉子,架着碗暖着药汤。
陶雾陶凇进来一回,彼时庄雨峙正探手去试陛下体温,陶凇见了如同天塌。
“祖宗喂!触碰陛下身子是要净手的!”
庄雨峙惊了,他入仕不到三月,什么规矩也都学了,丁怀弗没去过陛下寝宫自是不知道寝宫内是什么规矩。
回去庄雨峙问姑父,丁怀弗皱着眉:“你听哪个嬷嬷讲的?姑父又不是后宫妃子学什么服侍陛下的规矩。入宫去学这个了?”
陛下悠悠转醒,这两日再不多睡会明儿又得早起上朝。一睁眼就看见庄雨峙将玉兰酥送入口中,小脸塞得鼓鼓的,搬着小凳坐在龙床边。
见李鹜没继续睡,庄雨峙起身给李鹜倒了水,李鹜不想说话,刚喝完水,又见着美人端着汤药来了。
“朕不想喝药。”
“为何?陛下,良药苦口利于病。”
“嗓子疼。”
“啊,要不要传太医?!”
李鹜摇头,他没伸手,就着庄雨峙的手将药吞了进去。
庄雨峙睁大了眼,下意识将另一只手放在李鹜下巴接漏出来的药汤。
李鹜缓了缓,依旧坚持开口讲话。
“爱卿知道岑于涛一案吗?”
庄雨峙顿了顿,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微臣知道,但不完全。”
李鹜精神似乎恢复了些,问起话来十分有劲。
“哦,依爱卿看,这是一个什么性质的案子。”
“臣以为此案复杂,似不是自杀,有人谋害。”庄雨峙没看李鹜,却感受到李鹜一直望着自己。
“嗯,确实是他杀,爱卿怎么觉得是他杀?”李鹜不再看庄雨峙,闭目养神。
庄雨峙应对自如。
“听得他人闲语,说岑府大闹一场,不知是谁闹,岑于涛作为一家之主也不可能因家事而轻易自杀。”
“角度清奇,朕要夸你了。”
“谢陛下,微臣只是读书人,不善监察侦案,胡言几句,陛下嗓子不适便多多休息,若有话说,我们来日方长。”庄雨峙贴心的开了窗,通了一柱香的风。
李鹜又看了他一会,想要起身。
“陛下做什么?”
“躺久了,身子难受。”
“臣扶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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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起待了一天,转眼黄昏,庄雨峙本想请辞回府,却不料李鹜提出要一起用膳。庄雨峙的确饿了,寝宫何其大,跑来跑去更是消耗体力,他便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不知是谁找陶雾问的话,菜都是庄雨峙喜爱的。他吃得开心,走之前还陪了李鹜许久,也不说话,二人各自干各自的,李鹜批折子,庄雨峙誊写经史子集。
事情都做完后,庄雨峙得到李鹜许可回了府。
马车行得不快不慢,陶雾还在回味与弟弟在外守着时聊的八卦,见庄雨峙蹙着眉思考,便察觉出不太对劲。
“阿君,怎么了?”
庄雨峙身子弱,春日总备着捧炉,陶雾点了塞进庄雨峙怀里,庄雨峙还是没反应。
“阿雾,今日陛下问我岑于涛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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