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暮里仍有连绵不断的雨夹杂在雪中,平添三分彻骨的寒意,漫垣摧甃,结雾成障,纵有红日挂霄明霁,也照不开槎桠交错间的阴翳。在卫疾书的陪同下,楼琚养伤的这几天,将北域的局势分析了个遍,于是让孟弥山去寻了个面具,在陈观临的准许下进入了北域军营。
只见三千银胄随着卫疾书一声令下贯入驰道,以开刃的鸣兵撬开玄梁红壁,将黄土陇下浸血的白骨一一翻覆,铮然摆布于奏疏之前。
卫疾书瞧着心中烦闷,将军报随手一扔,眉头紧蹙。
“大乾三万铁骑陈兵徙太山南麓七日,斥候却报粮草未见折损,在这么耗下去,当真要等秋草黄时,任他们马肥弓劲。”
楼琚拢袖轻笑,白玉麈尾扫过中间插着赤旗的谷。
“公主请看,此处名唤白头峰,从前楼家将崖底暗河改道后露出了三十里流沙地,颁布禁令前有不少商队在此陷了马。”他从袖中抽出一纸密信,“若我们不慎走漏了辎重路线……”
话音未落,一旁的副将猛地拍案。
“胡闹!白先生莫非要拿我军粮草作饵!近几月我们屡遭偷袭,至今仍难补足兵甲,这粮草是万万再不可缺!”
“公主,此人居心叵测!还望公主三思!”
帐内霎时死寂,即便是众人不语,却都不认同如此冒险的做法。
卫疾书眼底浮起寒芒,看向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达斡尔部将军的次子刚纳了回鹘的郡主为妃,两大部落联盟起兵,对王庭虎视眈眈,此刻内忧外患,我们确实,赌不起。”
“我亲自带兵,定让粮草无恙。”
见她沉默,楼琚颔首又道。
“驻守边关的左将军多年未曾归家,屡立军功却迟迟不得恩赏,我们令他以为其弟弑父夺权,将他的汗马功劳取而代之,而后三路围而不攻,逼他就犯,再提前散播出去粮草被毁,可汗病重携令亲临徙太山的消息,上演一出将相失和的戏码,让达斡尔部以为王庭内乱,诱他入局。”
“好一个请君入瓮,鹬蚌相争!”长风浩荡,带着天地玄黄的吟啸,却无人反驳这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计谋。
他们不得不承认,此计虽险,却是解决内忧外患最好的办法。
帐外风雪呼啸,帐中金戈明灭。
良久,卫疾书起身走到楼琚面前。
“你当真,能保下这批辎重。”
“它在,我生,它毁,我亡。”
八个字,欲绝风于青萍末。
忽有马蹄声疾驰而至,只见兵士扑跪在地。“报!军中有大批人马忽然腹痛不止,不少士兵帐中发现天南星。”
楼琚与卫疾书对视一眼,天南星可解蛇毒不假,可他本身也含有毒素,以毒攻毒尚可制衡,单独食用则会腹痛不止。
“还有多少人无碍?”
“八…八百。”三千人马却只剩八百,看来是有人想要她死在这场鏖战中。
“营中可有生姜?”楼琚看向卫疾书。
对方摇了摇头,“只有几两,没办法救这么多人。”
“足够了,磨成粉,兑着水喂下去。”
卫疾书连忙吩咐众人去做,帐中独留她和楼琚。
“军中有达斡尔部的奸细。”
“只怕这批辎重也早已被他们盯上,我现在整顿,带六百人前去,你留下医治他们。”
那一刻,楼琚仿佛刀锋出鞘的瞬息要饮血的少年,一如他的旧时。
“活着回来。”卫疾书并不矫情,她知道楼琚有自己的成算,可她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粮草损不损失,她只想让楼琚平安无事的回来。
楼琚点了点头。
他其实并不喜欢踏足边疆,更不喜欢以短兵相接的方式。
可讨檄之声如铿钟般震天而行,惊得清江狂澜垂云吞汉。那一册列罪的文书黑白分明,却只要碰得一场似清非清的时雨,便能轻易在白宣之上洇开成片的污墨,仿佛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点兵休整后,楼琚翻身上马,远远地望向卫疾书忙碌的身影,随后带着孟弥山等人驾喝出营。
……
抵达白头峰已是次日晌午,楼琚望着日头,手中姿态渐渐松了下来,想起几日前绛红的云染上穹隆,恍神间,似又见那覆金盘龙的座、高台万丈、故友亲疏、人心阋墙。
一切是如此的顺利,连北域的鹰都未曾有异常,总让他心中惶惶。
“西南北三面各百人埋伏,按计划行事,其余人随我前进。”
远处,押解辎重的车马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声响。楼琚勒马,鼻尖先嗅到了一丝异常,抬手按了按腰间的长剑。
“将军,前面便是落马峡道,探子昨夜察看,未曾有风吹草动。”副将卫珩抹了把额角的汗。
楼琚抬头望了眼两侧的崖壁,高达数十丈的岩石上生着稀疏的灌木,枝叶间似乎是有寒光乍泄。
他突然夹紧马腹率先冲进窄道,不足五十步,头顶忽然传来尖锐的呼啸,数十枚箭羽破风而下,钉在最前面的粮草车上,瞬间,盖在上面的麻布被扎成了筛子。
“有伏兵!结盾!”楼琚的喝声未落,崖壁两侧的灌木突然炸开,无数大乾士兵顺着绳索滑下,孟弥山反应极快,挥刀劈飞射向楼琚的箭。
“保护粮草,箭上有火油!”
峡道里顿时乱成一团,楼琚带着面具,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提剑纵马,劈翻了两个扑向粮草车的敌兵,剑刃划过皮肉夹杂着惨叫声。一名同样身着银甲的敌将从崖上跃下,手里的长枪直刺他的咽喉,楼琚侧身避过,长剑斜挑,划破了对方的护肩。
身下战马的后腿被箭射中,吃痛地扬起前蹄,他稳住身形,抬头望向崖顶,那里站着一个穿朱红战袍的人,胸有成竹地看着局面的混乱。
果然是左忱枫。
破败、混沌——是一人执剑,血溅四方,也是白茫茫的一片,时有时无的游荡。
箭雨再次落下,楼琚挥剑挡开,同时策马冲向峡口。孟弥山带着剩下的士兵护着粮草车,一步步往来时的峡道中退。
楼琚身上已经多了几道伤口,他突然勒住马,转头对孟弥山说道:“你带粮草先走,我断后!”
“先生!不行!”孟弥山急得眼睛发红,“要走一起走!”
楼琚瞪了他一眼,“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孟弥山咬了咬牙,转身带领士兵护着粮草车撤退。楼琚提剑飞身冲向敌群,剑刃所过之处,血肉飞溅。
见楼琚如此勇猛,崖上的人皱了皱眉头,挥手接过身边的弓对准他。凌厉的罡气刺破云霄,楼琚感觉到背后一痛,却像无事一般折断尾羽,没有停下。
见状,左忱枫带人涌入峡道中,楼琚抬头望去,只见一队骑兵冲了进来,领头的赫然是敌方主帅。
“撤!”
左忱枫,今天就让你知道,他楼琚的粮草,不是那么好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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