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晓色，叠嶂巍巍。
山风呜咽，如诉如叹，山峦极高、极远，被风沙搅扰得混沌不清，惊起栖息的苍隼，这便是北域王庭所处的地带，行走其间，仿佛置身于天地初开的洪荒莽原。
楼琚勒马俯瞰远处如巨兽匍匐的城门，想起临行前薛渭水的叮嘱。
“北域王陈观临对大乾积怨已久，自和亲公主陈观玉逝世，两国往来逐渐减少，此去北域，恐多艰险。我的身体不能同你前去，便为你坐镇崇安，将这流言拖上一拖。若难全身而退，定要放出烟花，风满楼必会相救。”
薛渭水有一点没说错，两国积怨已久贸然前去确实艰险，可他要的就是北域的怨。
“先生当真要行险棋？”
孟弥山擦拭着决明给他的陌刀，心中有些犹豫。
身后，风霜深处忽有一阵清越击碎寂寥，远处一行商队破开层峦迤逦而来，领头的少年银冠束发，玄纱覆面，错金弯刀随马匹颠簸撞出碎玉声。
看这方向，似乎…冲他们而来。
孟弥山横刀欲拦，少年却扬手掷来皮囊。羊脂玉般的酒囊在空中划出新月弧线，酒香裹挟着雪莲的清冽破空而至。
“两位兄台可是迷了方向，不如饮些马奶酒稍作休息。”
楼琚接住酒囊的瞬间和孟弥山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
他们这一路都被人监视着。
“商队往讷殷城该走西南道而上。”楼琚垂眸，指腹摩挲皮囊上的鹰隼图腾。
“阁下从东南而来，莫非才是那个迷了方向的人。”
“在下卫疾书，正是要去王城贩些小买卖，不料途中遇风沙，冲散了商队，故而从东南而上。”少年笑眼弯如银弓，眼底却无半分暖意，他屈指有意无意的叩响弯刀，楼琚只感到周围的人似乎在向他们靠拢。
“那还真是幸会。”
沙尘骤起时，楼琚反手将孟弥山推下马背。袖中弩箭瞬间穿透最近之人的咽喉，血色在风沙格外凄艳。
卫疾书的错金弯刀已然出鞘，旋身避开流矢，足尖轻点马背跃至楼琚马前与之交错。
“好身手！”
玄纱翻飞间漏出一缕青丝，带着沉水香拂过楼琚手背。
“先生小心身后！”
孟弥山突然厉喝，楼琚侧身时，一支淬毒的袖箭擦着耳畔掠过。不等他喘息分毫，卫疾书手中掷出一条蛇，楼琚后撤不及，獠牙刺破他肩膀的刹那，只觉得前世今生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旋转着。
“先生！”孟弥山扶着楼琚倚靠在他的怀中，撕开衣袖，细微的伤口渗出黑血，他急切地吮吸着肩膀，剧烈的痛感让楼琚不得不抓住他的手腕。
“阁下可知黄雀最忌被人看破行踪？这北域的鹰，素来爱啄自以为聪明的眼睛。”
楼琚的瞳孔猛然收缩，指节发青，他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在缓缓流失。
孟弥山吐掉最后一口毒血，染红的唇色此刻比朝阳更绝艳。
“想要救他，就乖乖跟我走。”卫疾书擦拭完弯刀，翻身上马。
楼琚在意识涣散前，只感觉剧烈的眩晕里交织着一股幽香，他死死攥住孟弥山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到底是无能为力。
再次醒来时，周围是异常昏暗的，只听得见几滴露水垂落的声音。
楼琚在地牢深处睁开眼，肩膀间还残留着灼烧的刺痛。孟弥山则是被缚着镣铐昏迷在他斜对面的房间。
“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清减些。”卫疾书走进地牢时，两侧的烛火同时燃起，只见风尘簌簌落在少年肩头，将他狐裘领染指成霜色，倒显出几分江南烟雨浸染的温润，屈指叩响铁栅栏，腰间错金弯刀剐蹭石壁发出刺耳锐响，他吩咐手下开门后，屏退了所有人。
“我听说你们中原人最重衣冠，可要我替你焚香更衣？”
“呵。”楼琚借着墙壁站起身来，故意将锁链晃得叮咚作响，果然瞥见卫疾书骤然收紧的指节。
“你笑什么？”
“公主殿下抓我前来，不会就是想看我一身狼狈的模样吧。”
楼琚望着对方琥珀色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前世他最后一次为姜洇穿上朝服时，也是这般情形。
卫疾书突然俯身捏住他下颌，袖间的沉水香混着地牢里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真是好眼力，不过可惜了。本公主在想，若在你琵琶骨穿两枚金环，系上赤色丝绦，可否也能一览中原的槊舞盛景？”
冰凉的弯刀挑开锦衣前襟，楼琚箭头的伤口如梅花般骤然绽放。他看见卫疾书眼底掠过异色，刀刃竟在伤痕上打了个旋，却只削落半截青丝。
“真脏。”卫疾书甩开染血的发丝，用绢帕包住方才触碰过他的指尖。
楼琚忽然笑出声。
“你又笑什么？”卫疾书耳尖泛起可疑的薄红，金丝履将稻草碾出青汁。
“殿下放毒蛇咬了我，又费尽心思救了我，可我身上既没有金银，也没有秘宝，空有一副破皮囊，殿下究竟图什么呢？”
“你又怎知我图的不是你的皮囊。”
这下轮到楼琚笑不出来了。他没想到北域的公主如此直接。
“他们说中原的郎君生得都俊俏，可我从来没去过中原，也见不到什么风光，如今一瞧，他们并没有骗人。”玄铁锁链坠地的声响在牢中回荡，楼琚有些猜不透对方想要做什么。
“来人，带他去枢政殿。”
卫疾书看着楼琚被带走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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