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罗公子求见。”一小丫鬟敲了敲门板，向宋夫人禀告。
“让他到前厅候着，我稍后再去。”
“是。”
宋夫人头也不回，问立在旁边侍奉的千菱：“你觉得他又来干什么？”
千菱看着她藏不住厌恶的神色，叹了口气。
“奴婢属实不知。”
宋夫人素来厌恶那位来访的罗公子，却又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
总之，在明面上两人关系还算和睦。
罗仁坐在左侧的太师椅上，喝着侍女奉与他的铁观音，看见宋夫人踏进前厅时，放下茶盏。
他起身，朝宋夫人抱拳：“宋姐姐，别来无恙。近日身体可好？”
“不劳挂念。近日渺儿祖母新逝，多为劳累些罢了。”宋夫人坐在主位上与罗仁寒喧着。
“今日来此，是有何重要之事？”她切入正题。
“果然是瞒不了姐姐您呢。”罗仁收回笑脸，“姐姐府上可有一位姓罗名徂的小厮？这人正是在下的犬子。多年未归家，家中败落，夫人故去，人丁离散，犬子十几年前便不知所踪。”
“这······”宋夫人面露难色，迟疑地开口。
“姐姐放心，钱财上定不会亏欠您，只希望犬子能早日归家。”
宋夫人叹了口气，下定决心般的开口道：“那孩子在城外的庄子里做活。你且放心，过几日就会亲自送到你手上。”
“好。姐姐办事，在下最是放心。”罗仁写下他在京城暂住的客栈，拱手告辞。
宋夫人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召来千菱：“去知会大公子一声，让他带罗徂过来。”
千菱去了。
不过一盏茶功夫，便有两道影子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一个身影踏进来。
那人身姿挺拔如青松，眉眼微皱着，朝她拱手。
几乎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除了眼睛。
“阿娘。”
宋夫人回过神，却发现来的只有江傀一人。
“渺儿，没有让罗徂来吗？”宋夫人开口。
“我······”江傀刚开始有几分犹豫，不过很快又开口，“阿娘叫他是有何要事？”
“他的父亲来赎他了。”
“……”
他沉默片刻。
“罗徂是罗仁的儿子。”宋夫人补充道。
“他被我弄死了。”江傀一咬牙，还是将这话说了出来。
宋夫人一双与江傀相似的凤眸瞬间睁大，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但很快冷静下来。
大概是没有料到平时温润的儿子能做出杀人的事。
宋夫人没有过多追究。
“他的尸体还在吗？在哪？快去，弄过来。”
江傀不会不听母亲的命令，带着一个嘴严的小厮，快速朝西院去了。
刚刚的对话确确实实地传入罗徂耳中，他看见宋夫人并没有焦急，不知怎么办的样子，而是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看着冒着缕缕白雾的铁观音，低着头在思索着什么。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那小厮拖着麻袋进了密室，宋夫人拿着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锦盒也进去了。
“将他的尸体放到那石床上。”宋夫人从锦盒里拿出一个青花瓷瓶，用红绸包着的木塞子塞得严严实实。
江傀全部照做。
宋夫人拔了木塞子，在尸体上撒了一些白色粉末。
就在那瞬间，附着的蛆虫纷纷爬离那具尸体，白骨化的地方渐渐覆上皮肉。
最后，那具尸体竟宛若生前，只是皮肤略显苍白。
“阿娘，就算他的尸体再怎么完整，也是一个死人。若要诓那罗仁，断然是不可能的。”
江傀很冷静，似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所以，下面才是关键一步——招魂。这个只能靠运气，若罗徂的魂魄已经进了地府，我们也无能为力，只有与罗仁撕破脸；若还游荡于世间，就好办了。渺儿，阿娘做不了这个，就交给你了。”
“那我该怎么做？”
江傀本来对罗徂是愧疚的，而且这还关乎江府乃至这座城市的存亡。
若只是罗仁倒还好说，但涉及到的不只是罗仁。
那群虎视眈眈的人会借此机会，扑上来 ，把他们撕碎。
宋夫人递与他一张纸：“按这步骤来就好。切记不要与他人的魂魄对视。”说着，她似乎有些咳嗽，脸颊有些泛红，急忙退出密室。
由于烛光昏暗，江傀又在认真看着那泛黄的纸，并没有注意到母亲的异样。
江傀有把握能找到他，他几个月的晚上一直都在，江傀能感觉到。
如果罗徂不想陪他们演这场戏……
密室里，只剩下他和一具尸体，没有出现他熟悉的魂魄。
罗徂不想回来，这是江傀第一感觉。
但他又感觉不对。既然不想回这人间，为何白费力气凝实体来找他呢？
难道他一次就知髓知味了，做鬼都想来睡他？
江傀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还没认为自己就那么受人喜欢。
大概率是罗徂感觉死太便宜他，做鬼来折磨他。
江傀还是在等，但他不能去外面找。
阴气正是重的时候。
他可以看见那些死去的魂魄在人间游荡，因为执念不肯离去，不可避免的看到他们的眼睛。
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昏，那人找到他，无论他在何地。
罗徂从暗处走出来，在烛光下，江傀才看清那张脸——柔刚并济的，融合在一起，恰到好处。
甚至当时还穿着女式的婚服。
他刚开始没有看出来罗徂是男的。
直到那时才看出来。
江傀挥去脑中的胡思乱想，直视向他飘过来的罗徂。
“你······”一人一鬼异口同声，又顿一下，“你先说。”
沉默蔓延了整间密室。
最终还是江傀先开了口：“你先回你的身体里一阵子，演一场戏。你所有的要求我都会满足······算我求你。”
江傀闭了眼，他又想捂住耳朵，他想逃避那个注定是否定的答案。
罗徂没有义务陪他们演戏，江傀知道。
罗徂无声地到了他跟前，他的右手握着他的左手，抬到胸口处。
“我讨厌你闭上眼。”罗徂贴上他的额头，“所以睁开眼，这是我的要求。”
我答应你，我想你可以活很久，可以打上我的烙印。
以免，未来的我找不到你。
我很贪心，但只对你。
江傀睁开眼的那个瞬间，面前的魂魄化作一缕白光钻进那具尸体的眉心。
他松了口气，念起那张绢纸上的咒诀，黑色的符文似乎要飘起来，禁锢罗组的魂魄，暂封于那具尸体中。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罗徂恢复了这具身体的控权，从石床上坐起来。
江傀去拿了新衣裳，递与罗徂：“穿上。”
他转身出了密室。
罗徂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直到消失，才脱去身上那件腐烂得一碰就碎的婚服，穿了那散着熏香气味的青色衣衫。
转身朝江傀离开的方向去了，只是步伐僵硬，走得极慢，像石头有了意识，笨拙地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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