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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凤舟抵京

永和十七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冷得邪乎。

建康城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冰窖给扣住了。接连十数日的大雪,将这座南国帝都裹成了一派北地风光。秦淮河水虽仗着流动不歇,未曾彻底封冻,但两岸的垂柳却遭了殃,柔韧的枝条被厚厚的冰凌包裹,沉甸甸地垂向水面,在黎明稀薄得可怜的晨光下,折射出一种坚硬的、刺骨的寒芒。河面上的舟楫较往日稀疏了大半,只剩下那些关乎生计、不得不行的货船,以及少数几艘有着明确任务的官船,还在小心翼翼地破开浅灰色的、漂着巴掌大浮冰的河水,如同畏缩的老叟,缓慢地向前挪动。

时辰尚早,平日此时早已人声鼎沸、脚夫号子与商贩叫卖声交织的码头,却被一种异样的肃穆笼罩。并非无人,相反,码头开阔处,黑压压聚了不少人,却无半分寻常市井的喧哗。他们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拨:一拨是引颈张望、裹着破旧棉袄仍冻得跺脚搓手的平民百姓,被手持长戟、面无表情的兵士勉强拦在外围,形成一道不甚严整的人墙;另一拨,则是码头最前沿那群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光彩夺目的人物。

以一位身着繁复华美至极的杂裾垂髾服的年轻女子为首,十数位贵女静立风雪中,宛若一幅精心绘制的仕女图突然活了过来,置身于这寒酸的真实世界。她们的裙裾层层叠叠,用料考究,以朱红、靛蓝、杏黄等庶民禁用、专属于高门的贵色为主,丝绦上缀着的细小珍珠与赤金铃铛,随着料峭寒风拂过,发出细碎而清冷的脆响,竟奇异地压过了风啸。厚厚的胭脂水粉也遮不住她们鼻尖与脸颊被冻出的微红,但无人跺脚搓手,甚至连呵气暖手的动作都显得极为克制,皆保持着士族女子经年累月熏陶出的端庄仪态,所有目光,含着或多或少的期待、好奇与审视,齐刷刷地投向雾气迷蒙的河道下游。

那为首的女子,正是琅琊王氏的嫡女,王璎。她身披一件用孔雀羽翎捻入金线织就的斗篷,在灰白天地间流转着难以言喻的华彩,领口簇着的一圈紫貂风毛,油光水滑,更衬得她面容如玉,莹润生辉。然而,她那描画精致的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与深切的期盼,目光仿佛要穿透那重重水雾。她身后那些贵女,无不是建康城中最顶尖门阀的千金,汝南周氏、颍川荀氏、清河崔氏……平日里便是旁人仰望都难窥真容的存在,此刻却都心甘情愿地以王璎马首是瞻,在这严寒中静候于此。她们各自的婢女仆妇则远远垂手侍立,捧着暖炉、手帕等物,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阿璎姐姐,”一位身着鹅黄地绣缠枝芙蓉纹杂裾垂髾服的贵女,忍不住微微侧首,低声问道,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风里,“船……看时辰,怕是快到了吧?”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激动的。

王璎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河道方向,未曾移动分毫,只极轻地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却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谢家姐姐的信使昨日申时便到了渡口,言明船队行程。按水路与风势,应是此刻。”她的话语简洁,却透露出准确的信息,显示出对此次迎接事宜的周密掌握。

她们在等一个人。一个离京六载,如今终于归来的谢氏嫡女——谢风清。

这个名字,连同这场超乎寻常的迎接,早已像长了翅膀,传遍了建康的大街小巷。寻常百姓挤在兵士身后,踮着脚,交头接耳,好奇的是究竟是怎样一位了不得的贵人,竟能劳动这许多天仙般的贵女顶风冒雪亲迎?莫非是皇后娘娘微服出巡不成?而码头附近酒肆茶楼临窗的雅座,早已被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包下,他们或品茗或对弈,看似闲适,目光却不时扫向码头,心中盘算的,则是更深层的东西。陈郡谢氏的嫡长女归来,其背后牵扯的门阀动向、朝堂格局的微妙变化,才是真正牵动他们心弦之处。更何况,这位谢家女,离京六年,并非寻常的省亲或游学,而是远赴会稽郡的东山别院,为母守孝。这六年,建康城早已物是人非,皇权与士族的博弈、新旧势力的更迭,暗流汹涌。她的归来,是甘于沉寂,还是欲要在这潭深水中,再搅风云?

此刻,河道下游那浓得化不开的薄雾中,缓缓现出一个模糊却越来越清晰的轮廓。那是一艘中等大小的官船,形制古朴大气,并无过多炫目的装饰,唯独船头悬挂的一面玄色旗帜上,以银线绣着一个古朴遒劲的“谢”字,在灰白的水天之间,异常醒目,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历史感。

船,终于来了。人群中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又迅速平息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破雾而来的舟船上。

官船二楼,一间陈设清雅却暖意盎然的舱室内,谢风清临窗而立,仿佛已与那雕花窗棂融为一体。

窗外是浩渺的秦淮烟水、风雪迷蒙的建康城郭,以及岸边那隐约可见的黑压压人群;窗内却焚着淡淡的、宁神静气的苏合香,紫铜熏笼里银骨炭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将一切寒意都隔绝在外。她并未像岸上的人那样急切地张望,只是静静地站着,身姿挺拔如竹,目光穿透薄雾与风雪,落在那座越来越清晰的、盘踞在长江之畔的雄城轮廓之上。

六年了。整整两千多个日夜。

她身上披着一件毫无杂色的白狐裘大氅,狐毛丰盈洁白,光泽流转,将她纤细却不失风骨的身形完全包裹其中,更衬得气质清绝冷冽,不似凡尘中人。狐裘之下,隐约可见天青色绫缎裁成的上襦,衣料本身带着暗水纹,流光内敛,唯有在光线变换时,才泛出细腻的华彩。下系一条墨绿色与月白相间的间色裙,色彩沉静如水,裙褶如瀑布般垂顺流畅,行动间却悄无声息。这一身装扮,于极致的素雅中见极致奢华,并非暴发户式的珠光宝气,而是那种需要细品才能察觉的、浸润到骨子里的世家底蕴,一种“低调的张扬”。

她的容貌并非倾国倾城的秾艳,而是另一种惊心动魄的清丽脱俗。肌肤胜雪,细腻得不见丝毫毛孔,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眉如远山含黛,疏朗有致,一双凤眼眼角微挑,本该显得凌厉逼人,但因那眸色过于沉静,幽深如古井寒潭,映不出丝毫波澜,反倒透出一种疏离的、不容亵渎的威严。鼻梁挺秀如玉箸,唇色偏淡,此刻正微微抿着,形成一条冷静而优美的直线。乌黑丰茂的长发并未过多装饰,只松松绾了个随云髻,斜插一支素银簪首、通体碧绿的玉簪,那簪头一点翠色,恰似画龙点睛,让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却又愈发显得高不可攀,清冷卓绝。

她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与窗外的风雪、河水的流淌、乃至这船舱的静谧完全融为一体。时间在她身边似乎都放缓了脚步。身后,两名身着淡青色素面绫缎衣裙的侍女垂手侍立,呼吸都放得极轻,几乎微不可闻,如同两尊精致的雕像,生怕一丝声响都会惊扰了窗前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主人。

舱内的布置亦如其人,清雅而不失格调。一几,一榻,一架书,一张琴。几上是未下完的一局棋,黑白子错落,看似随意,却暗藏玄机。榻上铺着厚厚的茵褥,角落的书架上列着不少卷轴匣子,空气中除了苏合香,还弥漫着淡淡的书卷气和墨香。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置于琴案上的七弦琴,琴身古拙,漆色温润,显然并非凡品。

“小姐,”一位年纪稍长、约莫四十许、衣着整洁利落、气质沉稳的嬷嬷悄步上前,在距谢风清三步远处停下,微微躬身,低声禀报,她是谢风清的乳母赵嬷嬷,也是最得她信任的心腹之一,“船工说,再有一刻钟,就能靠岸了。”她的声音带着江南口音,柔和而恭敬。

谢风清并未回头,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那声音清越,如冰箸敲击玉磬,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那巍峨的城郭轮廓上,尤其是那座横跨秦淮、连接南北的朱雀航浮桥,在雪雾中若隐若现,那是进入建康内城的必经之路,也是帝国权力与繁华的象征。六年离索,这座城池从远处看,似乎并无太大变化,依旧是她记忆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庞然大物,凝聚着无尽的机遇与潜藏的凶险。

她离京时,尚是十一二岁的稚龄少女,因母亲病重,自愿舍弃京师的繁华,随往会稽郡的东山别院侍疾。母亲逝后,她便依制结庐守孝,这一守,便是六年。六年光阴,足以让一个不谙世事的稚童长成风华内蕴的少女,也足以让一个少女,在相对清净的环境中,淬炼出洞察世情的锐利眼光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静心性。东山远离政治中心,却并非闭塞之地,谢氏的资源网络依旧畅通,反而让她得以跳出建康那个巨大的名利场和漩涡中心,以更超然、更冷静的视角观察天下大势,以及……谢氏家族乃至整个凤临王朝那错综复杂的权力脉络。

这六年,她绝非虚度。谢氏遍布各地的田庄、店铺、人脉,父亲谢安虽在朝中却通过秘密渠道的暗中支持,加上她自己的天资颖悟与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早已在她手中悄然织就了一张无形却高效的情报网络。建康城中的风吹草动,朝堂之上的暗流汹涌,哪个官员升迁贬谪,哪家士族联姻结盟,甚至北境大夏国的兵马调动、内部纷争,她都了然于胸。她知道王璎会来,这不仅在她意料之中,甚至她提前几日便已收到确切消息。王家与谢家世代交好,互为姻亲,王璎幼时便与她亲近,这份情谊是真。但王璎身后那些来自不同家族的贵女,以及她们今日齐聚于此所代表的各自家族或观望、或试探、或示好的复杂态度,才是她需要在下船前这短暂时刻里,细细揣摩清晰的。这场盛大的迎接,既是故友情谊的体现,也是各方势力对她谢风清归来的一次公开审视和无声的较量。

岸上的景象,即便透过朦胧的窗纸,也能窥见一二。那一片锦绣繁华,那一道道或充满好奇、或带着审视、或隐含敬畏的目光,皆如这窗外的风雪,是她归来后必须直面、无法回避的一切。她深知,从踏上跳板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再是东山别院里那个可以相对超然的谢氏女,而是正式回到了这个权力与阴谋交织的舞台中央。

船身轻轻一震,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响,是船工抛锚、厚重跳板搭上码头石岸的声音。靠岸了。

赵嬷嬷再次上前,声音依旧轻柔,却多了几分提醒的意味:“小姐,一切停当,该下船了。”

谢风清终于缓缓转过身。舱内柔和的光线映照着她的脸庞,依旧平静无波,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转身的刹那,掠过一丝极快、极锐利的光,宛如即将出鞘的宝剑折射出的那一抹寒芒,旋即又隐没于古井无波的平静之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微微抬手,用指尖轻轻理了理本就已经十分平整的袖口,动作优雅从容,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韵律感。白狐裘的绒毛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拂过她如玉的脸颊,更添几分不容侵犯的矜贵与冷冽。

“走吧。”她开口,声音依旧清越,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力量,仿佛外面等候的不是一场关乎未来走向的复杂局面,而只是一次寻常的出行。

两名侍女立刻悄无声息地上前,一左一右,动作轻柔而熟练地为她稍稍整理了一下大氅的下摆,确保每一处褶皱都流畅自然。赵嬷嬷则捧过一个暖手炉,炉壳是精致的紫铜錾刻着瑞兽图案,触手温润,热度恰到好处。

谢风清的目光在暖炉上停留了一瞬,并未立刻接过。她的视线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舱门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板,清晰地看到外面那个风雪弥漫、人声隐约、等待着她的、真实而复杂的建康。她的归来,注定不会平静。但,这正是她所期待的,不是吗?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微不可闻,却仿佛将舱内的暖意与沉静都纳入了胸中。然后,她迈步,走向舱门。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得沉稳如山,裙裾纹丝不乱,只有间色裙的裙摆如流水般微微荡漾。那身影在昂贵白狐裘的包裹下,于极致的清绝冷艳中,透出一股即将席卷而来的、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

“吱呀——”一声,舱门被侍立在侧的侍女从外面拉开。顿时,一股凛冽的、夹杂着雪粒和河腥气的寒风扑面而来,同时涌入的,还有岸上那压抑着的、纷杂的人声气息。

门内,是温暖、静谧、雅致的个人世界;门外,是寒冷、喧嚣、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广阔天地。

而谢风清,毫不犹豫地,一步踏出了舱门。她的身影出现在二楼船舷,风雪瞬间吹动了她的狐裘绒毛和几缕鬓发,但她站得笔直,目光平静地投向下方码头——那里,是以王璎为首的整个建康顶级的贵女圈,以及无数双充满窥探、期待、审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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