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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执手相看

永和十七年的寒冬,似乎将所有的喧嚣都冻结了。秦淮河码头,往日里帆樯如林、人声鼎沸的景象,此刻被一片肃穆的寂静所取代。官船稳稳靠岸,厚重的跳板带着沉闷的“砰”然巨响,重重搭上青石垒砌的码头石阶,溅起无数细碎的冰凌,在灰白的天光下闪烁了一下,便倏忽消失。

这声响如同一个信号,让原本就屏息凝神的人群,瞬间变得更加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无论怀着怎样的心思,都齐刷刷地聚焦在那艘悬挂着玄色“谢”字旗的官船船舷出口。河风卷着雪沫,掠过众人冻得发僵的脸颊,却无人顾得上理会,仿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瞬间。

最先下来的是四名身着青色窄袖劲装、腰佩乌木鞘短刃的健妇。她们神色肃穆,眼神锐利如鹰,步履沉稳有力,踏上跳板时竟几乎不发出声响。四人迅速分列跳板两侧站定,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冷静地扫视着码头上的每一个人,那股无形的戒备与威仪,立刻在喧嚣与寂静的交界处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这并非张扬的武力炫耀,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高门望族的底蕴与谨慎。

紧随其后的是八名身着淡青色素面绫缎衣裙的侍女,低眉顺眼,步履轻盈如猫。她们手中或捧着紫铜錾花暖手炉,或端着盛有热帕子的银盘,或捧着装有点心的食盒,行动间悄无声息,秩序井然,如同经过最严格训练的仪仗。她们静立于健妇身后,垂手侍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与周遭寒冷而略显粗粝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排场已然十足,却并无半分暴发户的喧嚣之气,反而更衬出主人家不凡的身份与格调。码头上的人群,无论是外围那些引颈张望的平民,还是内圈那些华服贵女,都不由自主地被这无声的威仪所慑,气氛愈发凝滞。

然后,在所有人的期待与注视下,那抹清绝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船舷口的阴影与天光交界之处。

仿佛连风雪都在这一刻识趣地收敛了些许狂放,变得温柔起来,以便让众人能更清晰地目睹她的风采。谢风清身披那件毫无杂色的白狐裘大氅,立于船头,纯净的白色在灰蒙蒙的天幕与皑皑白雪的映衬下,白得耀眼,几乎令人不敢直视。寒风拂过,吹动她额前几缕未被绾起的青丝,以及狐裘领口丰盈的绒毛,绒毛轻颤,更衬得她面容清冷如玉,眉眼间仿佛凝结着千山暮雪,带着一种远离尘嚣的静谧与疏离,真真是从冰雪画卷中走出的神女,而非凡尘俗世中人。

她并未立刻迈步下船,而是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平静如水,缓缓掠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仿佛能穿透层层衣冠与皮囊,直视人心。最终,她的视线稳稳地落在了为首的王璎身上,那沉静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暖流。

王璎在她身影出现的一刹那,只觉得呼吸一窒。六年光阴,昔日那个眉目间还带着些许稚气与清冷的少女,如今已彻底长开,风姿气度,竟已臻至如此境界!她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欣喜,原本端持得极好的世家贵女仪态几乎要维持不住,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裙裾微微晃动。她及时止住了脚步,但那双紧紧攥着袖口、指节微微发白的手,却将她内心翻涌的波澜暴露无遗。

谢风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激动,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那弧度极小,淡得如同水墨画中远山的一抹微痕,却如春风拂过冰湖,瞬间柔和了她周身过于清冷的气质,添上了一丝人间烟火气的温度。她伸出戴着玉扳指的手,轻轻搭在身旁侍女伸出的手臂上,步态从容优雅,踏上了那条连接着船与岸的跳板。

她的步伐极稳,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一般,精准而轻盈。厚重的狐裘与层叠的裙裾在寒风中竟是纹丝不乱,只有那墨绿与月白相间的间色裙摆,随着她优雅的步伐,如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般漾开层层涟漪,流畅而自然。她就这样,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从容不迫地走下了跳板,鞋履轻轻踏上了积着一层薄雪的石板地面。

她终于,实实在在地,踏上了建康的土地。

王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激荡的情感,疾步上前。她在距谢风清三步远时,依足士族相见最郑重的礼数,停下脚步,双手在身前端端正正地相交,行了一个极为标准、优雅的“叉手礼”,微微躬身。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却依旧保持着世家女的清越:“阿清……不,文宣姐姐,一别六载,山川遥隔,终得重逢!璎……心中不胜欣喜!” 言语间,已带上了些许哽咽。

谢风清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眼中也流露出真切而温暖的笑意。她并未立刻依礼相还,而是上前一步,伸出那双藏在狐裘袖中、指尖微凉的手,轻轻扶住王璎行礼的手臂,将她托起。这个动作,比标准的躬身还礼更显亲近与体贴,打破了些许刻板的礼仪束缚,透出姐妹间的亲昵。

“璎妹妹,”谢风清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磬轻击,在这寂静的雪天里格外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多礼。六年光阴弹指过,妹妹出落得风姿更胜往昔,真真是令人欣慰。”她的目光在王璎那件华美夺目的孔雀羽捻金线斗篷上停留一瞬,语气真诚地赞道:“这羽衣流光溢彩,与妹妹相得益彰,很是衬你。”

王璎顺势起身,反手紧紧握住谢风清的手,仿佛生怕她再次消失一般。谢风清的手指尖带着一丝舟车劳顿的凉意,而王璎的手则因长时间的等待、内心的激动以及寒冷的天气而微微发烫。两种温度交织在一起,传递着无声的情感。两位站在这个王朝顶端的士族嫡女,在这风雪弥漫的码头上执手相看,画面美好得如同最精湛的画师精心绘制的仕女图,瞬间定格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姐姐才是!”王璎语速略快,眼眶微微泛红,盈动着水光,“东山六载,清寂岁月,姐姐想是清减了些,但这通身的气度风华,璎在建康城中,再未见过第二人!”她这话并非全是客套与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慨。谢风清身上那种经过特殊环境淬炼、岁月沉淀后流露出的沉静、深邃与隐隐的威仪,确非寻常建康贵女在锦绣堆、繁华场中所能熏陶出来的。

谢风清闻言,唇角笑意加深了些许,轻轻拍了拍王璎的手背,动作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山中岁月长,无非是侍奉汤药、守制读书,图个清静罢了。心静了,看什么都通透些。倒是妹妹你,”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赞赏,“听闻你如今已是建康闺秀中的翘楚,琴棋书画莫不精研,更难得的是处事周全,待人接物颇有章法,颇有当年王夫人(指王璎母亲)之风范,真是家门有幸。”她言语间提及王璎已故的母亲,既是真诚的夸奖,也是巧妙地点明了两家世代交好、渊源深厚的世谊。

王璎被她说得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但更多的是被认可的欣喜:“姐姐莫要取笑我了。我这点微末道行,在姐姐面前岂敢班门弄斧。倒是姐姐,昔年‘咏絮之才’名动京华,如今东山归来,饱览群书,静观世事,学问见识想必更是精进非凡。此番归来,定要好好与我们说说那东山的灵秀风物,听闻彼处山水清嘉,云雾缭绕,堪比世外仙境,姐姐这一番‘高卧’,真真是令人羡慕不已。”她巧妙化用“东山高卧”的典故,既高度赞美了谢风清守孝期间的德行与心境,又将她离京的岁月赋予了超然物外的风雅色彩,言语极为得体,彰显出深厚的教养。

谢风清自然听得出其中深意与情谊,从容接道:“仙境之说,实属过誉。不过东山有幸,山水灵秀,得以涤荡尘俗,涵养心性罢了。倒是这建康城,”她说着,目光似无意地、平和地扫过王璎身后那群神色各异的贵女们,最终望向那远处巍峨的城郭轮廓,“六年不见,愈发显得气象万千,令人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这一眼,平和淡然,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那些原本都在悄悄打量她的贵女们,接触到她那沉静无波却又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无论心中原本存着怎样的好奇、比较、甚至是些许不服气的念头,此刻皆不由自主地收敛心神,压下杂念,纷纷整理衣饰,依着家族地位和与王、谢两家的亲疏关系,依次上前,敛衽行礼,声音清脆或柔婉地问候:

“汝南周氏淑仪,见过文宣姐姐。姐姐安好。”

“颍川荀氏文君,恭迎文宣姐姐归来。一路辛苦。”

“清河崔氏静姝,问文宣姐姐安……”

“兰陵萧氏……”

问候之声此起彼伏,如珠落玉盘,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位贵女都力求将自己的礼仪做到最完美,言辞恭敬得体。谢风清面色温和,一一颔首回应,态度既不显得过分热络让人感觉轻浮,也绝不失礼让人感觉傲慢,那份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拿捏得炉火纯青。更令人心惊的是,她不仅能准确地叫出每位上前见礼的贵女的名字,还能在回应时,极其自然地提及一两件其家族近年的雅事(如某位长辈新得了陛下的墨宝赏赐),或是其父兄在朝中新任的官职,言语间表达适度的关切或祝贺。

这份惊人的记忆力与对建康人事细致入微的了解,让在场众人心中无不凛然。这位谢家嫡女,离京六载,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她对京中动态的掌握,远比她们想象的要深入得多。这份看似随意的“了然于心”,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震慑。

在这片看似和谐、恭敬的氛围中,却有两人显得略微格格不入,她们站在人群稍靠后的位置,与其他贵女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一位是身着崭新却略显俗艳的绛紫色缕金锦裙的少女,衣裙的料子无疑是昂贵的,但浓烈的绛紫与耀眼的金线交织,在这素雅的雪景中显得过于张扬,透出一股暴发户急于彰显财富的气息。她眉眼生得倒也明艳,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骄矜之气,以及看向谢风清时,那目光中毫不掩饰的好奇、审视,乃至一丝隐藏得不甚高明的“不过如此”的不以为然,都显得格外扎眼。她似乎觉得,这位传说中的谢氏贵女,除了皮相生得格外好一些,气质清冷些,也未见得有何惊天动地的特别之处,何以能劳动如此阵仗?

另一位则是个子稍矮、穿着杏子黄绫缎衣裙的少女,衣料也是上乘,但颜色柔和,样式也低调许多。她似乎有些怯场,自谢风清下船后,便一直微垂着头,不敢直视,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谢风清那件价值连城的白狐裘,以及她周身那种无法模仿的矜贵气度,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与向往,却又夹杂着一丝因自身门第相对新进、底蕴不足而产生的局促和自卑,双手不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从其服饰、气质以及在场的位置判断,这两人多半是近些年因军功或陛下提拔才得以跻身顶级圈子、根基尚浅的新晋家族的女儿。

王璎自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绛紫衣裙少女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慢神色,秀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便舒展过来,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她更紧地、带着某种支撑意味地握住谢风清的手,仿佛要传递某种力量,同时微微倾身,将声音压得极低,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极快地说道:“阿清,你不在这些年,京中……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仗着些许圣眷,便目中无人,风气浮躁了许多,不比往日了。”

她的话语点到即止,却如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谢风清心中漾开层层涟漪。谢风清面色不变,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握着王璎的手也微微用力回握了一下,表示自己已然收到,心中有了计较。随即,她便若无其事地转向众人,温言道:“风雪甚大,天寒地冻,累得诸位妹妹久候于此,风清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不如我们先寻个暖和处再细细叙话?也免得大家受了寒气。”

这时,王家的仆役早已训练有素地指挥着车驾缓缓上前。只见数辆装饰极其精美、堪称移动行宫的牛车驶了过来。拉车的健牛毛色油亮,体型硕大,牛角上缠着鲜艳的彩缨。车辆本身以名贵的紫檀木或黄花梨制成,车壁雕刻着繁复的祥云、瑞兽或花卉图案,漆色饱满,车窗挂着厚厚的、绣着精致纹样的锦缎帘子,用以抵御风寒。尤其是为首那辆属于王璎的牛车,更是奢华无比,车顶四角竟然缀着小小的纯金铃铛,随着牛车移动,发出清脆悦耳却又难掩炫耀之意的声响。每一辆车旁都簇拥着众多婢女仆从,捧着暖炉、手帕、唾壶乃至点心匣子等物,排场浩大,将顶级门阀的奢华气派展现得淋漓尽致。

“姐姐的车驾想必尚需整理安置,”王璎热情地再次挽住谢风清的手臂,语气亲昵,“若不嫌弃妹妹车驾简陋,先与妹妹同乘如何?我们姐妹六年未见,正好在车中说些体己话,也免得路上无聊。”她指着自家那辆最华丽的牛车,发出诚挚的邀请。

谢风清的目光掠过那辆金铃作响的牛车,又看向码头另一侧,谢家来接应的仆役和车辆也已安静地停靠妥当。谢家的车辆规制与王家明显不同,颜色更为沉静(多是玄色或深青色),装饰也更为古朴内敛,没有过多的金玉装饰,但用料和做工一眼便能看出是顶尖的,是一种“低调的奢华”,更符合谢氏一贯的门风。她正欲开口回应王璎的盛情,眼角余光却敏锐地瞥见那名绛紫衣裙的少女似乎侧头对身旁杏子黄衣裙的少女低语了一句什么,嘴角不甚恭敬地撇了撇,虽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神态间流露出的轻慢与不以为然,却隐约可辨。

谢风清心中顿时了然,王璎方才的提醒并非空穴来风,也非姐妹间的私密抱怨。这京中的水,这士族圈子里的人心,比她预想的或许还要浑上几分,暗流涌动。她并不急于立刻应对这种微妙的挑衅,那未免有**份,但也绝不会任由这种气氛在自己归来的第一刻就肆意蔓延,必须稍加敲打,立下规矩。

于是,她并未立刻答应王璎同乘的邀请,而是浅浅一笑,那笑容如冰雪初融,带着几分清冷的美感:“妹妹的盛情,姐姐心领了。只是我离京日久,家中这些仆役舟车亦需安抚交代几句,免得他们不知所措。况且,”她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那烟雪朦胧的秦淮河面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朱雀航,“这码头风雪虽寒,却也别有一番景致,六年未曾得见,倒想稍站片刻,静静看看这秦淮雪色,感受一下这建康的气息。”

她这话说得风轻云淡,合情合理,既表达了需要处理家务的实际情况,又隐隐透露出一种不随波逐流、从容不迫、自有主张的气度。她要在这登上马车、进入那象征着权力与繁华的城池之前,稍稍停留片刻。既是为了妥善安排自家事务,也是为了……更好地看清眼前这些人最真实的情态,以及感受这阔别六年的建康,所弥漫的、真正的“风气”。

王璎是何等聪明的人物,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眼中便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赏,笑道:“姐姐真是雅人深致,这份闲情逸致,璎自愧不如。是该好好看看,这秦淮雪景,浩渺苍茫,确实与东山之清幽大不相同,别有一番帝都气象。”她便也停下脚步,陪着谢风清站在原地,一副以谢风清为主的姿态。

其他贵女见状,虽然脚底冰凉,寒意侵体,但见王璎都陪着站立,谁还敢先行上车?只得纷纷按下心中的些许不耐或抱怨,继续在这风雪中陪同等候,只是那脸上的表情,尤其是几位养尊处优惯了的,难免又僵硬了几分。

谢风清不再多言,微微侧身,向身旁的赵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内容是关于行李如何分批运送、仆役如何安置、以及车辆跟随的次序等琐事。她神态从容,条理清晰,显示出对家务的熟练掌控。然而,她的目光却似不经意地再次扫过全场,将每个人的神态——王璎的真挚热情与支持,大多数贵女或真诚或表面的恭敬与谨慎,以及那少数几人脸上渐渐掩饰不住的些许不耐、冻馁,尤其是那绛紫衣裙少女眼中愈发明显的“故弄玄虚”的不屑——都一一精准地捕捉,刻入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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