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江浅带着春梧上街搜罗了些古籍孤本,正好碰到勒乞达。
之前在选进会上,勒乞达的香料被几位评选的大人看中,如今已然在议价,这几日他各方张罗,忙得不见人影。
勒乞达今日气色极好,一身浅褐胡袍,精神颇胜,远远便拱手笑道:“夫人真是好福气,小老儿正想着去寻,哪知竟得街头一遇。”
江浅笑道:“勒掌柜近日似乎气色甚佳,想来香会之事进展顺利?”
勒乞达哈哈一笑,拱手请道:“不瞒夫人说,近日各家香料商纷纷议价,小老儿倒是蒙了些福分,得了几位大人青眼。夫人若不嫌弃,不如移步寒舍,权当为妾身解香之疑。”
江浅点首应下,二人便往勒宅而行。
入得屋来,茶盏未温,勒乞达便将香会诸事细细道来。他低声道:“今岁选进会,比之往年倒冷清些,一是江南水患,舟车不通;再是西域边关战事紧迫,香料运入颇多阻碍,倒叫小老儿这等新面孔,反得了些便利。”
言及此处,他忽而一顿,见江浅神色不甚专注,眼波虽静,似有所思,遂转了话题。
“夫人不必过多忧心,说来也是巧,就在今日,在皇后娘娘宫中侍奉的一位公公今儿个去了选进会查看香品,小老儿为夫人也打探了些消息。”
江浅听罢,眼底微亮。
勒乞达将打听来的事一一告知。
江浅一边听着脑中一边细细思量着调香配料的想法,勒乞达话音落地,她已然大概有了个框架。
回至沈府,她径直进了堂屋,将门掩上,铺纸研墨,将心中所思写了个七七八八。又翻出几本旧时所抄的古籍香经,一时间沉入其中,竟不觉天色将暮。
春梧推门而入,见江浅仍伏案未起,便吩咐下人将晚饭送至屋内。
今日后厨做了几样应季小菜,还有一道她素日里极爱吃的棠梨煎。
江浅虽胃口不大,但那甜食却吃了个精光。放下碗箸,又重新坐回案前,眉眼凝神于案上纸张,指间执笔轻顿,似在推演比例。
春梧看得目不转睛,忽然感叹道:“夫人这模样,倒真有几分太学生赴试的模样,板起脸来吓人得很。”
江浅闻言轻笑,眼波微转,道:“心里有念想,自然便想做得更妥帖些。”
春梧眨眨眼,又咕哝:“夫人自小便是如此,兴致一起,便是三日三夜都能撑得下来。倒与咱家大人一般模样。”
江浅听罢,眉眼微动,轻声一笑:“你又胡说什么。”
春梧忙摆手:“奴婢哪敢胡说,只是说...真是夫妻,倒有几分神似。”
那一瞬,沈从迹的模样仿佛隐隐浮现于心,案前执笔,身影静穆。他眉头微蹙时的模样,她早已熟稔,竟连沉思时的静默都与她不谋而合。
她不禁怔了一瞬,忽然忆起今日勒乞达所言。
“夫人?”春梧见她出神,轻声唤道。
江浅缓缓转头,道:“今日勒乞达与我闲谈,说起宫中皇后喜好之事,你不觉得——太巧了么?”
春梧一怔,思忖片刻:“奴婢倒没多想,只当是他在选进会上偶得一言,或是听谁传的,未必是心机。”
江浅摇了摇头,眉心轻蹙,“勒乞达不过初入京中,怎生得这般细致消息?若不是他妄言,那便是有人有意告知。”
春梧愣了愣,慢慢明白过来,“夫人的意思是,这消息并非勒乞达所查,而是有人...借他之口传与您听?”
“不错。”江浅将笔搁入笔架,慢声道,“我思来想去,唯有沈从迹有此安排之可能。”
“可这……”春梧还欲再问。
江浅已轻轻开口:“数日前,我提起选进会之事,他未加思量便允下,如今勒乞达又突然说起宫中内事,若无人引线,怎会这般巧合。”
春梧方才明白过来一些,小声道:“夫人的意思是,今日勒乞达所说的消息,是沈大人让内廷的公公传信给勒乞达,而后再由勒乞达告知与您?”
江浅点点头,可是春梧又不明白了,春梧小声嘟囔:“可是咱家大人为何不亲口与夫人说明?”
江浅眼神微敛,语气清淡:“内廷与前朝虽同在皇城,却犹如两界,隔着的,不止是宫墙,还有无数双眼。沈从迹身居要位,一旦被察觉与内廷暗通消息,恐遭非议。此番行事,自要万分谨慎。”
日子恍然已过半旬,转眼便到了香料进选之期。
江浅于香道用心极深,这些时日里反复推敲数方,几番权衡取舍,方才定下心中所择
后院之中,熏炉袅袅,烟雾浮动间,香意氤氲。
江浅执匙取出一撮“青莲奢”,轻轻倒入香砚中,淡声吩咐道:“这味香易散,须得慢磨细研,不可急躁。”
春梧应声,小心翼翼地以香匙推研香末,手法一丝不苟。
江浅转身又添了些火于炉中,炉焰微明,将她眉眼映得柔而专注。
她心念起日前勒乞达所言:皇后素喜莲香,性喜静雅。而今虽已入秋,夏莲渐谢,若能借此香方以应时节,便多一分别致。
江浅翻遍旧香谱与古籍,终于在一册《陈古香集》中觅得一法:以龙涎香佐莲蕊,同置银盂蒸闷七日,得香气温润绵长,留于物上可三日不散。
然书中仅存大略法门,所述用料调比早已失传,若是要试香,期间用料便不可节省。
且龙涎香价重如金,寻常人家难得一见,江浅原也犹豫再三不敢轻用,却不想勒乞达竟拍案而笑:“夫人放心,小老儿既沾了夫人的光,香料之事,自当尽心供应。”
得了勒乞达的保证,江浅也尽心尝试此法,她在后院中设香案、起炉火,整整七日未曾离席。
江浅沉心于调制之法,竟没有发觉沈从迹这几日也没有回府。
而这几日,内阁似乎气氛异常严肃。
原是这几日,皇帝闭关修道,张仲颐便接过了所有的朝中大小事宜,内阁的折子但凡需票拟的都要经过他眼。
江南自从水患过后,今年的税收少了四成,加之边关如今军备不足,还需要从户部走账,一时国库拿不出银子,偏偏江南巡抚何茂才上奏急递入内阁,一时间所有事情堆在案前,内阁之中暗流涌动,各个势力都想趁着这一团乱麻时为自己挣得些许利益,甚至司礼监也大有出手之势。
之前江南一带水患过后,瘟疫突然急发,死了好些个人。
江南巡抚何茂才担着赈灾一事下江南督巡,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今年水患异常于往年,直到发现瘟疫已经蔓延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急急上疏,可为时已晚,直到大量流民涌入城郊。
中泰殿内,张仲颐召集其他几位阁臣商议此次难民入京一事。
兵部尚书晋石煜提议出兵镇压,理由是此次流民入京非同小可,如今吐谷浑正在边关虎视眈眈,很难说万一流民之中混入奸细能惹出什么乱子。
张仲颐却紧皱眉头,一言不发。
晋石煜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现下边关战乱,若是京城再出了岔子,到时候何茂才第一个死,接着就得轮到他。
“阁老,您倒是发个话啊。”
张仲颐目色一沉,神情端的肃正:“吐谷浑现下逼近边境,如今不可再抽调兵力分心,这些个流民若是开了个闹事的口子,只怕到时候头尾不相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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