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浅起身时,时辰尚早。
她唤了春梧为她简单梳洗罢,披了件外裳,往前院走去。
春梧乃江浅自小贴身侍婢,是她在侯府中唯一信得过的人,亦最是知她心意之人。
此刻前院中,唯有东生唤着几名小厮洒扫庭前,晨光斜落,映得石阶清润如洗。
“夫人,您醒了?”东生见江浅从仪门步入,忙趋前行礼。
江浅目光在前厅扫视了一圈,未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东生顺着她的眼神看了看四周,才回过神来,回道:“夫人可是在找大人?”
江浅微微颔首。
东生拱手答道:“大人一早便进了宫,如今尚未回府。若有差遣,夫人尽可吩咐小的。”
江浅略一迟疑,柔声道:“也不甚什么急事,等他回来再说罢。”
东生应声点头,旋即想起今晨大人离府前的交代,又道:“大人一早出府前,让我等夫人醒后,引夫人熟悉下府内环境。”
江浅笑道:“不妨事,我稍后自去走走便是,你且忙你之事罢。”
东生一礼后退下。
江浅沿着廊庑缓步而行,信步所至,却在心中思绪纷纷。
陈家上下已经下狱月余,如今她与沈从迹之间约定了一年为期,她自知侯府已将她视作弃子,若他日离了沈府,恐也难觅立身之所。此间种种,须得早作筹谋。
“浅浅,这些嫁妆是母亲出嫁时你外祖所留,待你出阁时,母亲定要风风光光送你出门。”江浅母亲在世时曾经对江浅说过。
“只可惜……母亲终究未曾见我出嫁的模样。”江浅心中一阵酸涩。
思绪翻涌间,她忽然忆起几日前在崔姨娘腕上所见的那枚翡翠玉镯——温润莹泽,式样极是熟悉。
虽然江浅嫁给沈从迹时,侯府闭门不理,可毕竟沈从迹乃当朝尚书兼内阁大学士,侯府终究要顾忌体面,命人送来些嫁妆,名为嫁妆,实则不过是母亲遗物中剥去的一部分。细想来,数量竟远不及当年母亲所留。
“夫人,这院里冷清的很,要添置的东西还有不少,可现下咱自己的银子已经不多了。”春梧正要找江浅商量下置办东西的事,看到江浅,于是上前道。
江浅思量再三,眼下虽然嫁给了沈从迹,可自己也不好开口朝沈从迹支些银子。
“你随我去房中。”江浅对春梧道。
她走到梳妆台前,从木雕盒中取出一枚簪子与两只镯子,递与春梧:“将这几样拿去兑些银子,权且支用些时日,等归宁之日,再想他法。”
春梧小心收好了首饰,稍作犹豫,低声道:“夫人,如今侯府摆明了不愿再与你相干,奴婢只怕……归宁之事,未必能成。”
江浅淡淡一笑,轻声道:“无妨,这些事我自有考量。”
春梧自幼跟随江浅,自知她言至于此便是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便拿着首饰出了府。
翌日清晨,暑热稍稍散了一些。
几只麻雀院中树上蹦跳,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
江浅几乎是伴着天光而起。
后院厨房里,一道身影正忙碌着。
春梧在灶前帮忙添火,一边忙一边惊讶道:“夫人怎地想亲自下厨?”
江浅道:“你昨日不是担心归宁一事?”
春梧顿了顿,道:“奴婢是怕夫人回去后被崔氏为难。”
江浅神情平静,语气却藏锋:“崔氏不敢,如今我已经是沈从迹的正室妻子,侯府的人再没眼力,也不会想着得罪他。不过也正因如此,若想重踏侯府之门,少不得要借沈从迹一力。只要他一句话,侯府纵有千般推诿,也断拦不住。”
厨房内,锅铲碰碗之声叮叮咣咣,香气渐起。
良久后,春梧跟在江浅身后端着一份精致的早膳出了厨房。
昨天她想来想去,现下她能讨好沈从迹的办法,也只有自己的拿手厨艺了。
到了书房门外,她接过春梧手上的食盒,让春梧先行回去,自己抬手轻轻敲了下门:“沈大人?”
等了片刻,不见有声,江浅心中奇怪“难道他走了?”。
江浅小心推开门,莲步轻移走进房中,目光扫过室内。
书房陈设素雅简洁,几案几椅皆无雕饰,倒是符合沈从迹清冷不喜繁杂的性子。
一面落地屏风将外室与内间隔开,她绕过屏风,才见得那道身影。
内室窗前一张紫檀平头书案上,尚余一支快燃尽的蜡烛,烛台旁散着数页未收的文书。
沈从迹斜倚案前沉沉睡去,眉宇间隐有倦意未散。
成婚前几日,江浅上门求见沈从迹,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之后匆匆几眼,一直没有仔细瞧过她这名义上的夫君。
江浅放下膳食,脚步放得极轻,缓缓趋前,不觉凝望片刻。
阳光透过窗棂洒金一片,勾勒出他清瘦的颌骨,突然生出谪仙似清冷疏离之感。
金辉将他轮廓镀上柔光,清瘦颌骨,剑眉如削,高鼻薄唇皆恰到好处,静默间自有几分清冷孤华之意,仿若尘外之人,不染凡俗。
她心下微动,暗道:“不得不说,沈从迹这一副皮相,当真上乘。面如冠玉、气质疏贵,便是睡着了,也自有三分不可近之感。”
忽忆京中流言蜚语,笑意轻浮于眼角:“如此人物,年过弱冠却迟迟未娶,倒也难怪市井间茶楼酒肆总要为他生出几分闲话。”
心神微恍之际,忽闻耳畔传来一缕低哑嗓音,带着未散的睡意与几许凉意,宛若秋水初寒:“看够了?”
江浅一惊,对上那幽深的黑瞳才知他早已醒来。
沈从迹刚刚在她推门时便已醒来,只是装着没醒看她来作何。
沈从迹心知老侯爷暗中倒张,所以对江家女上门与自己拿着成婚做交易时,他也对此有些戒备。
昨日嘱咐了东生不可让她进入书房,却不想这女子今日便露了心思,一时他对江浅的疑戒又深了几分。
她方才走神,竟未察觉沈从迹早已醒来。此刻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江浅心头一慌,忙垂眸避开,心虚间竟一时忘了来此何事。
目光游移间,瞥见案上食盒,这才猛地记起:“大人,这是早膳。方才见您尚未醒来,便...便想着等一等。”
话音未落,江浅自己都觉搪塞得仓促,只求莫叫方才那番心思白费。
沈从迹冷眼看她神色慌张,误以为她擅入书房乃图窥探,语气不觉冷了几分:
“以后未经许允,不可擅入书房。”
江浅一怔,心中陡然泛起几分冷意——“他这是怀疑我因侯府出身,心怀别念?”
她垂眸不语,以为是说中了她的心思,她才无从辩解。
沈从迹冷着脸目光转而落在桌上敞开的食盒之上。
江浅察觉,忙顺势解释道:“大人一早未曾用膳,我便擅自作主,将膳食送来。若有唐突,还望见谅。”
沈从迹望着她神情,可未见半点探查之意,倒更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与讨好,心头微动,终未再言。
执箸尝了几口,顿觉味道与往日不同。他微一挑眉,缓声道:“这味道,倒不像是府中厨子的手艺。”
说罢,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她裙摆,隐约见得一点细微柴灰,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堂堂侯府千金,竟也肯亲入庖厨。”他低声言道,语气里多了几分意外之意。
江浅见他食了几口,神色并无不悦,心下微安,遂试探问道:“不知......是否合大人之口味?”
“尚可。”沈从迹淡淡应了一句,语气依旧淡漠。
“……”
江浅默然无语,心中却暗自腹诽:“今早一大早便起,挑了几样最费工夫的菜,这火候、这味道、这色泽......到头来竟只得‘尚可’二字?果然是冷心冷情之人!”
“那般情形,还怎么好意思开口......”
她低声自语,眉间不自觉地轻蹙,一双纤眉似是拧出几分思绪。
正踌躇间,忽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只见东生匆匆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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