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陌栢并没有试图挣脱下巴上的钳制，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过了好几秒，余陌栢才重新抬起眼，看向刘瑾怀，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没有了往日的笑意，只剩下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怀瑾兄，”
他轻轻唤道，语气平静得可怕。
“原来在你眼里，我余陌栢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讨好’。”
他微微动了动被压制的肩膀，示意了一下两人此刻极具压迫感的姿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苦的弧度。
“就像现在这样吗？用强权压服，用力量恐吓，这便是怀瑾兄想要的‘讨好’？”
他的目光扫过车窗的方向，仿佛能穿透车壁，看到刚才被踹倒的谢秀云。
“谢老板是商人，地位或许不及怀瑾兄尊贵。但他至少愿意与我平等相谈，认可我的想法，给我一份作为城主的尊重。”
他的视线转回刘瑾怀脸上，眼神清亮，直直地望进对方因怒气而有些混乱的眼底。
“而我以为，我与怀瑾兄之间……纵然身份悬殊，总该有几分不同于他人的‘交情’在。看来，是陌栢自作多情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力气，声音更轻，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刘瑾怀的心。
“你若只是想要一个只会谄媚讨好的玩物，中心区比比皆是，又何须对我一个边城傀儡……大动干戈？”
这番话的杀伤力，远胜于一记耳光。
他没有正面反抗，却彻底否定了刘瑾怀行为的意义。
他示弱，却以一种极高的姿态，点出了刘瑾怀的粗鄙和傲慢。
他将自己放在一个“被误解的真心朋友”的位置上，反而将刘瑾怀推入了“仗势欺人、不念旧情”的境地。
刘瑾怀愣住了，余陌栢眼中那份失望和悲凉，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他大半的怒火。
刘瑾怀捏着余陌栢下巴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力道。
是啊，他在干什么？他怎么会对余陌栢做出这种对待寻常玩物般的举动？
他之前欣赏的，不正是余陌栢的这份不卑不亢和聪明剔透吗？
“我……”
刘瑾怀一时语塞，看着余陌栢微微泛红的下巴和那双失去笑意的眼睛。
一种前所未有的懊恼和心虚涌了上来。
他压着余陌栢肩膀的手臂，也下意识地松懈了。
余陌栢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的松动。
他没有趁势追击，而是轻轻偏过头，摆脱了他手的钳制，低声道。
“怀瑾兄若无事，陌栢便先告退了。今日……扫了兄长的兴致，抱歉。”
他以退为进，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反而让刘瑾怀更加无地自容。
余陌栢那句带着失望的告退，像一根柔软的刺，扎在刘瑾怀心上，不致命，却持续地散发着隐痛。
他当真就那样走了，留下刘瑾怀一人在书车厢内，刘瑾怀第一次尝到了名为“懊悔”的滋味。
接下来的两日，刘府的气压低得吓人。
刘瑾怀坐立难安。
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轻易地用其他乐子打发时间。
无论是珍贵的古玩，还是旁人献上的美人，都变得索然无味。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余陌栢转身离开时那抹平静却疏离的背影，以及那句“扫了兄长的兴致”。
他忽然意识到，他害怕了，害怕余陌栢真的就此与他划清界限，害怕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从此对他只剩下客套的冰冷。
就在刘瑾怀被这种陌生的情绪折磨得快要失控，几乎要拉下脸面再次主动去找人时，余陌栢却来了。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正好。
余陌栢没有通传，而是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出现在了刘瑾怀的书房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杏色锦袍，神情温和，仿佛那日的不欢而散从未发生过。
“怀瑾兄，”
他站在书房门口，声音清朗，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与试探。
“前日是我言语不当，扰了兄长清静。今日特地带了雁城特色的点心，给兄长赔罪，不知……可否叨扰？”
那一刻，刘瑾怀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巨石仿佛瞬间落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涌上心头。
他几乎是立刻从书案后站了起来，强压着激动，故作平淡地颔首。
“进来吧。”
余陌栢微笑着走进，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造型别致、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糕点。
“这是用雁城特有的雪耳和山蜜做的，清润不腻，想着兄长或许会喜欢。”
他没有再提往事，只是像一个真心来道歉的朋友，分享着家乡的风物。
刘瑾怀拈起一块放入口中，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连带着心中的郁结也似乎被抚平了。
他看着余陌栢低眉顺眼为他斟茶的侧影，一种失而复得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自此，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段前所未有的“蜜月期”。
余陌栢不再若即若离，而是展现了极高的“陪伴”价值。
他依然会陪刘瑾怀对弈，但输赢之间多了几分真心切磋的乐趣。
他依然会聆听刘瑾怀谈论字画古玩，但偶尔也会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让刘瑾怀惊喜不已。
更重要的是，余陌栢开始主动分享雁城的故事——那里的风土人情，百姓的质朴与艰辛，还有他父亲余镇铭未能实现的抱负。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聪明的“谋求者”，更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理想也有软弱的“人”。
这些分享，无形中拉近了两人心灵的距离。
刘瑾怀开始真正去理解余陌栢的处境和他的执着，那份最初的、源于征服欲的“兴趣”，渐渐掺杂了真心欣赏与疼惜。
他们会一起策马去郊外，余陌栢会指着远山告诉他哪种药材生长在何处。
会在夜晚的庭院里小酌，谈论着不着边际的天下事。刘瑾怀发现，和余陌栢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且充实。
他不再是那个有求于他的边城城主，而是成了一个让他感到放松、愉悦，甚至愿意袒露部分真实自我的“知己”。
感情便在这样日复一日的亲密相处中，悄然深厚。
刘瑾怀甚至开始觉得，或许不必总是用权力去捆绑他，给予他一些真正的尊重和帮助，换来的真心相伴，似乎更加珍贵。
而余陌栢，则在这份日渐深厚的“感情”中，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
他既享受着刘瑾怀毫无保留的青睐带来的便利，也清醒地知道，这看似牢固的关系，其根基依然脆弱。
他播下的种子已经发芽，现在需要做的，是耐心浇灌，等待它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那一天，才是他真正提出“剿匪”兵权，并确保刘瑾怀会心甘情愿给出的最佳时机。
— — — —
归期已定，余陌栢向刘瑾怀辞行。
出乎他意料的是，刘瑾怀竟表示要亲自送他一程，美其名曰“尽地主之谊，顺便巡视边城”。
这正中余陌栢下怀，他面上露出受宠若惊的欣喜，心中却已悄然布下棋局。
一路上，余陌栢有意引导，嘴上说着要带刘瑾怀领略不同于中心区繁华的、带有野趣的山林风光。
却不动声色地将队伍引向了匪患最为猖獗的区域。
他早已通过隐秘渠道，向几股较大的土匪散播了“有富得流油的世家公子哥儿队伍路过，护卫不多”的消息。
果然，行至一处山势险峻、林木葱茏的谷地时，四周突然响起尖锐的呼哨声！
紧接着，五十多个手持刀斧、面目狰狞的大汉从山坡、树后涌出。
瞬间将他们这一行不过二十余人的队伍团团围住，杀气腾腾。
“保护公子！”
刘瑾怀的护卫首领厉声喝道，气氛骤然紧张。
刘瑾怀何曾见过这等阵仗，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佩剑。然而，比他反应更快的是余陌栢！
几乎在匪徒出现的瞬间，余陌栢眼神一凛，身形敏捷地一步踏前，下意识地将刘瑾护在了自己身后。
这个动作做得极其自然，仿佛是一种本能的保护。
他迅速从身旁一名护卫的背上取过强弓和箭囊，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怀瑾兄，小心！”
余陌栢低喝一声，声音沉稳不见丝毫慌乱，他张弓搭箭，眼神锐利如鹰隼，手指连弹。
“嗖！嗖！嗖！”
竟是三箭连珠而出！箭矢破空，带着凌厉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中了冲在最前面的三个匪徒的咽喉或心口，当场毙命！
这手出神入化的箭法，不仅震慑了匪徒，更让被护在身后的刘瑾怀看得目瞪口呆。
他望着余陌栢挺拔专注的背影，看着他因用力而绷紧的侧脸线条，眼中原本就有的欣赏瞬间化为更炽热的光芒。
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种被强大者下意识保护的感觉，混合着对其实力的惊叹，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和欢喜。
“好箭法！”
刘瑾怀忍不住脱口赞道。
然而，匪徒人数众多，且凶悍异常，短暂的混乱后便更加疯狂地扑来。
余陌栢箭法虽精，但双拳难敌四手，刘瑾怀带的护卫也并非百战精锐，很快便落入下风。
伤亡渐增。混乱中，刀光剑影，余陌栢为了替刘瑾怀格开一道冷箭，手臂被划开一道血口。
刘瑾怀的衣袍也被削去一角，形势岌岌可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余陌栢目光锐利地扫过战场，看准了匪徒包围圈的一个薄弱环节——那里，有他提前安插混入匪帮的内应故意制造的空隙。
他当机立断，猛地吹了一声口哨，他那匹神骏的战马闻声疾驰而至！
余陌栢一个漂亮的翻身，利落跃上马背，同时再次张弓，这一次，他几乎将剩余的箭矢倾囊而出，数箭齐飞，如同死神的请帖，硬生生在那薄弱处撕开一条血路！
“怀瑾兄，上马！”
他朝刘瑾怀伸出手，语气急迫却不容置疑。
刘瑾怀此刻已对他无比信服，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手。
余陌栢用力一拉，顺势将他拦腰抱上马背，置于自己身前。动作干净利落，强势而可靠。
“走！”
余陌栢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带着他们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那条用箭矢开辟的生路。
剩余的护卫也奋力跟上，且战且退。
马背上，风声呼啸。刘瑾怀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余陌栢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
以及他操控缰绳时手臂传来的稳定力量。
他回头望去，只见余陌栢下颌紧绷，眼神专注地望着前方，沾染着些许血迹和尘土的侧脸在逃亡的颠簸中，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和难以言喻的潇洒。
这一系列行云流水、胆识过人的操作，彻底将刘瑾怀迷得晕头转向。
他靠在余陌栢怀里，第一次觉得，这狼狈的逃亡之路，竟也变得如此……令人心跳加速。
而余陌栢，在确定暂时安全后，微微松了口气，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冷静。
这场精心策划的“遇险”，该达到的效果，已经超额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利用这份“救命之恩”和飙升的好感度，来撬动他真正想要的东西——雁城七成兵权了。
连续三天没有点击
好可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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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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