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李阅川认为会永永远远封存的记录，那些会带进棺材的秘密，就这么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摊开在他人面前。
那些这辈子再也无法也不能提及的伤痛，却可能是别人饭桌上谈论的话题。
他无法想象，也无法原谅。
“我不是遇见季青衍才变成变态的，我有无法治愈的心理疾病，本来就是变态。如果觉得我给你们家丢人了，那就放我走，我保证消失得干干净净。”
好几个音节李阅川咬得都不是很清楚，好像说话的过程中理智在努力和情感抗争。
李阅川这句话相当于间接承认了自己和季青衍的关系，而后又说出类似要和俞家断绝关系的言论，俞老爷子当即气炸，拍桌子起身后晃了几下才站稳：
“你要干什么！？你为了个男的要跟家里断绝关系！？你个小畜生！你对得起你爸吗！？”
俞永平下一秒就紧紧抱住李阅川，扭头朝老爷子吼：“爸！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刺激他了！！”
他能够感受到怀中的李阅川的身体正在发飘，近在咫尺的双眼也逐渐涣散，俞永平猛拍李阅川的脸，“小川！！小川！！！我是二伯！！！看着我！！！”
李阅川额角豆大的汗珠成串往下淌，身体似乎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往下倒，砸到俞永平怀中的瞬间突然好似濒死一般大口吸气。
俞老爷子这才发现孙子的状态真的不对劲，立刻朝门口喊：“叫小王赶紧过来！”
俞永平要急疯了，一手搂着侄子怕摔到，另一只手反复搓李阅川的脸颊。
“小川，不怕，二伯在呢。二伯会帮你的，什么都别怕，振作一些。呼吸，慢慢调整呼吸，不着急，慢慢来。呼——吸——再呼——再吸——”
家庭医生小王就在老宅的厢房，接到内线电话后不到三分钟就赶过来。进门立马从药箱里掏出药品，俞永平上手掰李阅川紧咬的下颚，配合医生给李阅川喂进去。
吃完药缓了大概半小时，李阅川双手终于能够握拳，证明又活过来了。
他挣扎起身，偏头吐掉嘴里的血沫子，跌跌撞撞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俞永平拽着胳膊把人往回拉。
李阅川被迫转身，站稳后朝惊魂未定的俞老爷子缓缓笑开，“回绿岛找个七楼。”
话音刚落，老爷子登时麻了半边身子，小王医生惊呼一声后马不停蹄扑上来抢救。
俞永平心力交瘁，上救护车之前特意吩咐关上大门看住李阅川不许走。
按照以往的经验，每次犯病后都需要至少一天身体才能完全恢复。
哪怕不算这个因素，全盛时期的李阅川赤手空拳也闯不出这个由众多武警持械保卫的院子。他扶着栏杆一步一步沿着楼梯往上走，有好几个瞬间都希望这楼真的有7层高。
一切能够与外界联络的工具都被搜走了，他不知道到底过了几天，好像很久很久的样子，饿了就下楼去厨房找点吃的，渴了就喝水，困了就睡觉，时间对他来说并无任何意义。
唯一支撑他的就是行李袋夹层里藏的那张拍立得照片，相机是季青衍买来玩的，收到的当天就拍了100多张。
其中一张合照李阅川特别喜欢，季青衍坐在他的腿上，捧着他的脸接吻。他眼睛闭着，但季青衍却贼溜溜地盯着镜头，像一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
他把这张照片藏在睡裤的兜里，偷偷躲在被窝里看。
俞永平一直没回来，但俞永晖匆匆回来过一趟，把李阅川从床上薅起来告诉他绑架案有进展了。
李阅川眼底短暂清明，“什么进展？”
“季家父子俩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前几年做空别家公司，但没处理干净，被人找上门了。”
“解决了吗？”
“公检法需要走流程，但是他俩的安全不用再担心。”
“谢谢——”李阅川差点脱口而出“大伯”，硬生生停住，“您——”
俞永晖瞪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一部老式手机扔在床上，“你房间的监控已经全部拆了，这手机不受外界影响，任何人不得调取信息。爷爷回来后你老实点，遇事先问你二伯。”
俞永晖似乎时间很紧张，交代完就走了。
事到如今李阅川已经没什么可怕的，拿起手机连忙输入季青衍的电话号，接通后同时鼻腔发酸。
“小川——”
“季哥，我慢慢跟你说。”
李阅川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季青衍。
季青衍发现李阅川没有消息后曾打过一次电话，听到提示“关机”后立马挂断不敢再打。他想到肯定是出事了，但没想到竟然一下子就捅破天。
“那会关你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目前来看只有老爷子明确反对，大伯和二伯都在暗中纵容，也算是一点希望。
李阅川再三反思“认祖归宗”的决定到底对不对，最后只能用当时的情况由不得自己选择来安慰隐隐作痛的胸口。
两人隔着电话互相安慰，李阅川灵光一现突然问：“你的电话会不会也被监听或者监视了？”
季青衍实际上也说不准，但凭感觉认为不能，“你是俞家的孙子，对你做什么都是关门教育孩子。但我是季家的，监听我犯法并且相当于撕破脸。”
此时二人还相对乐观，主要也是无法改变什么。
季青衍不敢冲到俞老爷子面前求他成全自己和李阅川，李阅川倒是敢，但他怕真气死亲爷爷。
老爷子出院后没回老宅，而是直接转到疗养院拒绝见任何人，且不允许其他人回老宅探望李阅川。
李阅川每隔三天给俞永平打一次电话问什么时候放自己走，俞永平每次都让他再忍忍，等老爷子消气就好了，不会关他很久。
但这一关，就关了两个月。
李阅川望着镜子里的脸，忽然间有些担忧，好丑啊，眼袋肿得老高，黑眼圈耷拉到嘴角，连背都是弯的，像鬼一样。
要是季青衍看到他现在长这样，不知道会不会崩溃。
李阅川已经连续一个月无法正常入睡了，但不敢跟季青衍说，怕他担心，也怕影响他的康复。
窗外鸟鸣不断，一片春意盎然，不知道哪个瞬间，李阅川毫无预兆突然明白了当初季青衍重伤时不愿视频的原因。
看见了又有什么用呢，不想自己如此难堪，也不想又多一个人难过。
三月底，季青衍打来电话，只说了五个字，“小川，分手吧。”
李阅川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望向头顶青绿的枝芽，轻声说“好啊”。
第二天俞老爷子回到老宅，第一件事就是问李阅川想通没有，李阅川笑容纯净如幼童，“想通了。”
“想通就好，你年纪小，涉世未深，爷爷不怪你。”
又隔两天，俞永平终于被允许回来，见到李阅川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额角青筋猛跳。
再转过两天，早餐的饭桌上，李阅川主动提出清明节想去祭拜俞永海，并且用词是“我爸”。
这是李阅川第一次说出“我爸”，老爷子欣慰得眼泛泪光，俞永海则用脚后跟狠碾地面。
俞家没有赶在清明的正日子，而是安排在前一天，俞永晖还是没来，但是俞柏婷和俞柏雪都回来了。
一行众人前往墓地，路上李阅川一言不发。
俞永海去世时，两个侄女都不大，几乎没什么印象，相关的记忆几乎全来自家里的口述。
但她俩从小就知道这位神秘的小叔对各自的父亲及共同的爷爷来说极为重要，也极为悲痛。
大抵是血缘的关系，两位姐姐对李阅川很亲近，二姐年纪更小也更活泼，上车前还拉着李阅川拍了几张照片。
每次到墓地老爷子都不愿意搞特殊，在停车场下车后，一行人徒步往里走。
俞永平使眼色让女儿去前面缠住爷爷，自己走到李阅川身边小声说：“你等下轻点闹，老爷子刚恢复过来。”
李阅川凹陷的眼窝里迸发出微弱却诧异的光。
俞永平万般无奈地叹气，“别的不敢说，我至少是这个家里最了解你的，你小子有仇必报。”
李阅川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重重呼出一口气。
俞永平心里不托底，继续嘱咐：“救护车在门口随时待命，但你也要把握好分寸，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
李阅川重复：“救护车随时待命？”
“我告诉你有救护车跟着是为了减轻你的心理压力，不是让你杀人放火。二伯知道你心里委屈，也支持你适当反击，但那毕竟是我亲爹，你的亲爷爷，尺度要把握好。”
“二伯......”
“嗯？”
“您最近血压怎么样？”
“吃药维持，问题不大。”
“好”
俞永平直视侄子的双眼，郑重道：“小川，困难都是暂时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最不济等明年我安排你去国外念书，他愿意跟着的话谁也管不着。”
“我们俩已经分手了。”
“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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