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楼兰光是收集他们四个的魂魄就花了三百年。她朝瓶子中的青色光点弹了弹。
“下次再也不接这种活儿了。”
但是——还能接受。
三百年前他们四个胡作非为，从佘山登上仙界，将仙界搅得鸡犬不宁，甚至于花重楼还逼到神道出手，降下规则灭杀他们。
于是整个仙界的秘密就这样暴露于六界眼前。一场由人界起手，联合妖魔鬼三界一起逆伐仙界的战争就此打响。
也亏在打架，仙界大部分力量被困住，才腾不出更多的手来对付她这个大摇大摆的外来者。
虽说她很能打，但人切瓜砍菜久了，手也会酸。
还差最后一点了。贺楼兰将瓶子重新放好，对天上喊：“那个谁，帮我看看我家阿白怎么样。”
天道：……
水镜凭空而现，晨星山上，淳于白正推演阵法，他垂着头，只能透过耳边散落的发丝看见鼻梁和下巴。。
“能不能让他也看见我?”
下一刻，便见镜子中的人忽然有所感似的抬起头，那熟悉的、称得上秀雅的五官闯入视野，淳于白的脸上忽然迸发出笑意，“楼兰。”
“阿白——”
结果还没来得及说句话，水镜就像是雾气一般散去，朝思暮想的人消散在半空中，贺楼兰把长剑放手里转一圈儿，埋怨了一句，“真小气。”
天道：……
被评价为小气的天道大气地对凡人的冒犯视而不见。
缥缈的声音道：“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魂魄碎片只差最后一点就集齐，他们正在赶去的路上，三百年的旅程即将要就此终结。
现下六界大乱，像是有许多事情在等着贺楼兰去做，但仔细想想，她又实在没有什么做得到的。
大势所趋，非一人之力可改。
贺楼兰反问：“你又打算怎么办?”
就这样看着祂的造物们如此厮杀?甚至打到最后甚至整个宙宇灭绝，如此于祂而言，也没有关系么?
“这一场大战，也是你的剧本吗?”
本来以为不会有回答的贺楼兰听见那道声音说：“曾经是。”
“现在呢?”贺楼兰咂摸着“曾经是”这三个字，玩笑似的说，“你跟我说这些，该不会只要我说一句‘如果苍玄能赢就好了’，你就真的让苍玄赢了吧。”
缥缈的声音沉默一瞬，而后道：“有何不可。”
芸芸众生，天上天下，本就在祂一念之间。
贺楼兰一愣，而后忽然笑了起来。
原来“天”真的可以偏爱一个人到如此地步，应答尽答，予取予求。
他们这些凡人汲汲营营的一生，于高高在上的天意而言，究竟算得上什么?
她眯着眼，忽然有些后悔。
方才应该跟阿白好好说两句话的。
——
“徐溪客，成仙吧。”倚香君坐在久违的大殿里，对面是他久违的朋友朝生君。“这就是我醒了之后，贺楼兰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也是唯一一句。
因为下一刻她就直接向那高不可及的存在拔剑。
那一战的结果谢逢雪已经知道，贺楼兰身死，但无缺的天道亦被斩下最偏惘那一部分，转世化身成为左衾。
“规则之力。”谢逢雪道。
贺楼兰确实是个万年难遇的剑道天才，以至于她的剑甚至能斩下虚无缥缈的神道规则，这也是为何她会在神道秘地引起天道的注意。
“但是还不够。”
谢逢雪朝徐溪客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继续说。
“还有人道愿力。”徐溪客也是后来才知道。
“淳于白布下覆盖整个苍玄的阵法，以人道所有愿力为注，汇于贺楼兰斩天那一剑。”
作为逆斩天道的惩罚，人道自此万年再无天眷。以至于到如今渡劫期寥寥无几。
但不是最后一步。
苍玄人想要的，自始至终是破开那被人随意涂写的命运。
自此淳于白枯坐云亭，开始等天道轮回之身，踏上云亭。
谁都知道晨星山的淳于白只会跟在藏锋山的贺楼兰身后跑，唯独这一次没有。
“你们云亭不用术法便利自己，享凡人温情，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淳于白算到，万年之后的转机，在‘人’身上。”
用人之意志，消磨天的淡漠。
让高高在上的天意自愿沉溺在这温情里消亡。
毕竟只有“祂”，才能杀灭“祂”。
“至于我——”
他看向仙人宫殿里多的两个乱窜的魂魄，就算把他的大殿搞得一团糟，徐溪客也没法子生一点气。
那是他期盼已久的故人。
“当时贺楼兰没有时间将我们四个全部送入轮回，所以她选择先唤醒最厉害的重楼，但是重楼知道她的打算之后，却说这样还不够。”
花重楼是他们四个里面最特殊的一个，无父无母无亲，唯一拥有的，就是他们几个朋友。
无牵无挂之人总比别人更疯狂一些。
那时他直勾勾地看着六道轮回碑，道：“这东西立在这里，于苍玄而言，是一个隐患。”
凡人终有一死，死后都会入轮回，现在仙凡之战已经打响，往后皆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仇人手里，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
他对贺楼兰道：“我进去，摧毁它大部分功能，然后由我来支撑它最基本的轮回之力，够六界生灵重新转世就行。”
如此疯狂的想法贺楼兰倒没有反对的意思，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如此，你就算魂消魄散，也只能支撑万年——”
花重楼却只是笑笑，“若万年之后还没找到解决之法，那我就炸了它，六道崩坏，拖着所有人一起死。”
真疯狂。
但——
贺楼兰眯了眯眼，日光分明如此刺眼，她却觉查不到暖意。
到也不错。
人生万年，万年之后，她管他洪水滔天。
两人三言两语便定下苍玄未来，花重楼到底记得他还有三个死了好些时候的朋友。
“我进去夺取轮回之力，会将他们三个剔出轮回，我的创生术，目前让只够一个人复活。”
他犹豫了一瞬。
“让阿莲活吧。”他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扳指套在那只懵懂魂魄的指尖 “他孤家寡人。”
若是让有情人中只能活一个，那可太残忍了。
“于是我便被重楼复活，醒的时候，贺楼兰让我成仙。”
凡人寿万载，他就算是渡劫期，也等不到这场闹剧的结局。
“姜仲和若水的魂魄被留在六道轮回之中，重楼让我等待重逢，我以为他们早就经历轮回再世为人。”
却不想他们一直在那里等待自己。
讲完了故事，徐溪客握着茶杯，面对谢逢雪，第一次有了焦躁和烦郁。
他有了软肋。
但他又不得不和谢逢雪坐在一起好好聊一聊，他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比如谢逢雪怎么会知道他的过去，怎么会知道六道轮回的密秘。
以及——他为什么还愿意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准备和自己谈一谈。
“所以，这一次朝生君打算从我身上支取什么代价?”
倚香君，或者说徐溪客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扳指。
故人重逢，报酬他已经拿到了。
但天下没白来的好事情。或许他一直错了，不是谢逢雪来到他的棋盘里，是自己在主动走进谢逢雪的算计。
面前的人却不甚在意似的笑了笑。
“君上在说些什么。”
徐溪客：……
或许是见了以前的人，以前的脾性也上来了，徐溪客冷笑道：“你敢用你现在这幅装神弄鬼模样对着你师妹?”
谢逢雪朝他挑挑眉，意思很明显——你又不是我师妹。
徐溪客：……
谢逢雪忽然笑了起来：“没有代价。”
徐溪客狐疑看着他，“这不像你。”
谢逢雪靠在椅子上，姿态闲散，“你就当我是做好事。”他看了眼徐溪客身后的小莳，又道：“他的魂魄在你这里，我可没法子养好。”末了，他又添了句：“看你的样子，你也没法子养好。”
他嘴上说着没法子，但那模样却不是这样。
这神情，全身上下分明地写着两个字。
求我。
魂魄状态的冯若水坐在横梁上，手支着头，看热闹不嫌事大。
“阿莲啊，你就求一下别人，跪下来求?”
徐溪客挥了挥手，烦躁道，“别捣乱。”姜仲这时候从后面窜出来，朝他扮了个鬼脸。
都是群什么人呐。
徐溪客朝他作了个揖，像模像样道：“求朝生君指点。”
他创生术用得不好，当年就算是拼尽全力，也只收集到花重楼化进六道轮回之后，逸散几缕残魂碎片。
他把它们装进这个名为“小莳”的壳子里，养着他，只盼万一有一日那人再次归来，能有个去处。
他称自己倚香君，亦不过是不想让这片天地，忘了那个人的名字。
谢逢雪又笑了一声。
他伸出手招了招，冯若水只觉得无法抗拒的引力将她强硬拉到下面那张桌案上，她茫然抬起头，对上的是青年仙人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睛。
谢逢雪不知从何处捻出一枚棋子，放在她面前。
“创生术，你们冯家的东西。”不过这不是冯若水当年那版，这一本被他和冯一白改良了好多代。
他头朝小莳点了点，“我没时间救他了，要来你自己来。这玩意儿也可以帮你和你的小情人修一副新的身体”
这报酬可真丰厚。
徐溪客忍不住问：“你原来想让我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谢逢雪道：“不重要了。”他忽然抬起头，自嘲一笑，“你其实已经付过，这一世，算作我给你的利息。”
这一世。
徐溪客和冯若水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谢逢雪最后挥了挥手，大殿的陈设眨眼间换了模样，徐溪客、冯若水、姜仲和小莳都不见了，他一个人坐在殿外的石阶上，召开一面水镜。
镜子里面是他的云亭。
敛华和宴琼芳面对面跪坐在两张蒲团上，她们中间是一颗流光溢彩的琉璃树，她们在静默地等待着最后一味，所谓“神仙魄”。
谢逢雪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这对他这样傲慢自负的人来说，几乎算是一种对失败的承认。
潋滟的眸光在眼中流转，最后那些潋滟色被禁锢在了左眼之中。
“你认输了?”谢逢雪说。
“我早该认输了。”谢逢雪答。
这如此怪异，却没人能欣赏。
“真难得，居然有人能让眼高于顶的谢逢雪认输。”
“不难得，那个人是长夏。”
他抬起右手，画着烂熟于心，却自以为永远也不会画的阵法。
几个瞬息之后，另一个“谢逢雪”便坐在了他的身侧。
他的眼眸熠熠生辉，潋滟色似乎要溢出来。
这是他决定踏上这条路时就为自己准备的后手，一个全新的，还没经历过数世轮回的“谢逢雪”。像是命运的树上长出两支不同的枝丫，这个“谢逢雪”在那个做决定的良夜，没有选择翻阅那些时空秘术，没有上千次轮回浮沉几万年，也未因所爱之人的无数次惨死而磨灭心智。
他只是在小灵山上睡了一个很长的觉。
仅此而已。
“你猜夏夏有没有猜到我的存在?”“新”谢逢雪问。
“旧”谢逢雪说：“猜到又如何，你就是我，她又不可能杀了我。”
他所笃定的从来不是自己藏的有多好，而是长夏永远不会伤害他。
“她毁了你所有的分身，让你不能再肆意涂抹过去。”
这能力可太犯规了，人总是能在一生中做错无数事来后悔，可谢逢雪不会。
长夏知道她在奇门之道比不过自己师兄，所以她选择用最简单的杀力。
一力破万法。
“然后她自己选择赴死，让你不得不放弃此世，去到有她在的下一个轮回——”
“这一次，她选了你活的那十成。”
新谢逢雪语调夸张又怪异。
他还很年轻，眼睛里还能有许多情绪。
他摊了摊手：“怎么样?你还能忍受在这个，没她的旧世界吗?”
旧谢逢雪目光空洞地看向镜中的苍玄。
“不能。”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甚至不能称作是一个笑。谢逢雪站起来，倒退两步，时空再次变换，他来到仙界与苍玄连接的神木处。
天梯断了，这里只剩一片漆黑的深渊。
新谢逢雪问：“那你要按照她的安排，去往下一世吗?”
“不去了。”他漆黑空洞的眼睛看向另一个自己，下一次还是一样的结局。
“这样循环往复的命运，枯燥又乏味。”
他已无法接受再一次看到长夏的死亡，既如此，他亦没必要奔跑在这无望的时光里。
徒劳无功。
谢逢雪看了一眼云亭中剑气萦绕的高山。
从前藏锋山上是他们两个人，那此后生生死死，自然也只能是他们两个人。
而后他后退一步，转过身，以一种拥抱的姿态，跌落苍玄。
神仙魄，就是字面意思，神，仙，以及鬼道魂魄。苍玄只有人、妖、魔，六道缺三，补不齐空境神树。
原本只要谢逢雪最后把他禁锢的神道法则打入徐溪客体内，而后当过仙、当过鬼的他一人就足够补全剩余六道。
这很简单，毕竟他从前这样干了许多次。
只是——
这一世就这样算了吧。神仙魄，又不止徐溪客一个。
他落在静谧的黑夜里，意识也开始消散溶解，散在一场永不醒来的梦境。
原来这就是“死亡”。
你那时候也是这样安宁么?
几万年光阴流转在这一刻停止。谢逢雪终于肯承认，他的师妹真的离开了。
苍玄静室之内，神树宝光忽然划亮了敛华的眼底。
她知道，她等到了那味神仙魄。
天地间又只剩下了一个谢逢雪。
他上前两步，捡起来“前辈”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一只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梨花簪。
谢逢雪：开挂！
长夏：ban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4章 循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