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死寂一片,唯有轩辕宸粗重压抑的喘息和更漏滴答声交织。他死死盯着白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翻涌着痛楚、审视,还有一丝令人心悸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锐利。
“你…看到了什么?”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白芷的心跳几乎撞破胸腔。指尖下狂乱如沸的脉象,锁骨上那暗红蛛网般扩散的针孔,体内“柳家茶”引动的灼烧感与皇帝脉象中左冲右突的灼热邪气隐隐呼应…“赤焰蛊”!这三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迷雾!
“陛下…”白芷强迫自己迎上那骇人的目光,声音因喉间翻涌的血气而微哑,却字字清晰,“龙体违和,乃邪气郁结,冲逆心脉所致。此邪非寻常风寒,其性至阳至烈,如…地火奔涌。”她巧妙地避开了那个惊世骇俗的“蛊”字,用“地火”隐喻,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那个针孔。
轩辕宸瞳孔骤然收缩!眼底的审视瞬间化为一片冰封的寒潭,深处却似有岩浆在奔突!他猛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节泛白,身体因剧痛和某种更深层的惊怒而剧烈颤抖了一下。
“一派胡言!”跪在榻前的陈太医厉声喝道,额头冷汗涔涔,“陛下分明是操劳过度,心气耗损!你这罪臣之女,安敢在此妖言惑众,惊扰圣躬!”他转向太后,叩首道:“太后明鉴!此女居心叵测,万不可…”
“够了!”太后厉声打断,她虽不通医理,但皇帝骤然昏厥的凶险和此刻白芷言语中透露出的、与众太医截然不同的笃定,让她心中天平瞬间倾斜。她看向白芷,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白才人!你…可有法暂缓陛下之苦?!”
白芷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袖中暗袋里,那根吸收了“柳家茶”毒液的空心银针正紧贴着她的肌肤,针内毒素与皇帝体内引动的蛊毒隐隐产生着某种微妙的共鸣,带来一阵阵心悸。这共鸣,反而让她脑中灵光一闪!
“臣妾斗胆,请以家传针法一试,为陛下暂缓邪气冲逆之痛。”白芷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需取陛下‘百会’、‘神庭’、‘内关’、‘涌泉’四穴,引气下行,镇逆安神。”
“不可!”陈太医几乎要跳起来,“陛下万金之躯,岂容你施针…”
“取针来!”轩辕宸嘶哑的声音骤然响起,盖过了所有嘈杂。他死死盯着白芷,那目光仿佛要将她剥开来看清骨髓,“朕…允你一试!若有不测…”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冰冷刺骨。
白芷不再犹豫。她迅速从怀中取出那个贴身珍藏的乌木针匣。匣盖打开,七十二根长短不一、针尖泛着幽蓝寒芒的青囊针在烛火下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光泽。她指尖捻起三根最细长的毫针,走到榻前。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那几根闪着寒光的银针上,充满了恐惧和怀疑。
白芷摒除一切杂念。指尖微凉,稳稳落在轩辕宸头顶正中“百会”穴上。针尖刺入,轻如蚊蚋,只入一分。轩辕宸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一股奇异的清凉感自头顶灌入,如同炎夏甘泉,瞬间压下了那几乎要撕裂头颅的剧痛和灼热狂躁!他紧蹙的眉头竟微微舒展了一瞬!
紧接着是前额“神庭”,双腕内侧“内关”,最后是双足足心“涌泉”。白芷下针极快,认穴奇准,捻转提插的手法带着一种古老而独特的韵律。每一针落下,轩辕宸体内那股狂暴灼热的邪气就被强行镇压、引导一分,如同奔涌的岩浆被无形的冰渠强行疏导。他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青白骇人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那股濒死的狰狞已然消散。
当最后一根针在“涌泉”穴上轻轻一颤,轩辕宸喉间发出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整个人仿佛从滚油中被捞出,虚脱般陷入锦被之中,昏睡过去。
满室死寂!太医们目瞪口呆,看着龙榻上呼吸平稳下来的皇帝,如同见了鬼魅。太后扑到榻边,颤抖着手试探皇帝的鼻息,又抚上他微温的额头,眼中瞬间涌上狂喜和后怕的泪水。
“好…好!白才人,好!”太后连声道,看向白芷的目光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一种全新的审视,“哀家没看错你!从今日起,每日辰时、酉时,你需至寿康宫,为哀家调理头风之症!”这是明晃晃的庇护和抬举!有太后这面大旗,至少柳贵妃明面上再不敢轻易动她!
白芷强撑着行礼拜谢:“臣妾遵旨。”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她身形微晃,体内被强行压制的“柳家茶”毒素与方才施针耗神,此刻如同潮水般反噬。
“快!扶白才人下去歇息!赐参汤!”太后连忙吩咐。
白芷被宫女搀扶着退出御书房,身后是太医们复杂难辨的目光和太后殷切的嘱托。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已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角落的“罪臣之女”,而是真正踏入了这九重宫阙最核心的旋涡。
***
清芷阁的夜,更深露重。白芷倚在窗边,手中捏着一个小巧的白玉药瓶,里面是太后赏赐的“九转玉露丸”,据说是太医院秘制的疗伤圣药。她倒出一粒,并未吞服,而是用小指指甲刮下一点粉末,放在鼻尖细细嗅闻,又用舌尖极其轻微地尝了一下。
一股极其熟悉的、带着微甜辛香的药味在舌尖化开,与她记忆中父亲为太后配制的“清心宁神散”中一味辅药的气味一模一样!但这味辅药,在父亲最后修订的《青囊秘要》残页中被朱笔划掉,旁注小字:「遇‘赤焰’则燥,反激心火」!
“赤焰”…白芷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昭阳殿那盆妖异的“血翡翠”。太后久治不愈的头风,是否也与此有关?皇帝体内潜伏的“赤焰蛊”,太后头痛的药方…柳家!一个巨大的、盘根错节的毒网轮廓在她脑中愈发清晰。
“才人…才人您睡了吗?”春桃怯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哭腔。
白芷开门。春桃红肿着眼睛,半边脸颊高高肿起,清晰的五指印下还带着指甲的划痕,嘴角渗着血丝,发髻散乱,单薄的宫女服被扯破了几处,露出里面青紫的伤痕。
“怎么回事?”白芷眼神一冷。
“是…是昭阳殿的夏荷姐姐…”春桃抽噎着,“她说奴婢手脚不干净,偷了贵妃娘娘赏给苏美人的珠花…不由分说就把奴婢拖到暗巷里打…奴婢没有偷!真的没有!”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她们…她们还说…说才人是…是妖孽,用妖法迷惑了太后和陛下…”
白芷沉默地看着春桃身上的伤。这不是普通的欺辱,这是柳贵妃的警告和报复!因为她白芷在御书房露了脸,得了太后青睐!春桃,这个无辜的小宫女,成了她泄愤的工具!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白芷心底升起,比清芷阁的夜风更刺骨。她将春桃拉进屋内,关上门。
“别怕。”白芷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她拿出针匣,取出一根细短的银针,又从一个贴身小瓷瓶里倒出一点淡绿色的药膏。“忍着点。”
冰凉的药膏涂抹在春桃红肿的脸颊和淤青处,带来一阵刺痛后的舒缓。接着,银针精准地刺入几个止痛消肿的穴位。春桃的抽泣声渐渐小了,惊惧的眼神中透出一丝依赖和难以置信的温暖。
“才人…您…您真好…”
“记住今日的疼。”白芷收针,目光如寒潭深水,“在这宫里,软弱和眼泪换不来活路。想活下去,就得长出獠牙。”
春桃似懂非懂,但看着白芷平静却坚毅的眼神,用力地点了点头。
太后的寿康宫,檀香清幽,陈设古朴大气,与柳贵妃昭阳殿的奢靡截然不同。白芷每日辰时、酉时准时前来请脉施针。
太后的头风是陈年旧疾,发作时头痛欲裂,目眩耳鸣。白芷仔细诊察,发现其脉象弦细而涩,舌质暗红,苔薄黄而干,乃肝阳上亢、气血瘀阻之象。但脉象深处,又隐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燥热,与她所知的“赤焰蛊”引动的热症有微妙相似,却又似是而非。
“哀家这老毛病,多少太医瞧过,都说肝风内动,开的方子吃了十几年,时好时坏。”太后靠在引枕上,闭目由白芷施针,语气带着疲惫和无奈。
白芷捻动着刺入太后“太阳”、“风池”穴的银针,轻声问道:“太后娘娘可还记得,这头风之症,是何时开始,又因何而起?”
太后沉默片刻,缓缓道:“算来…也有十五六年了。那时先帝还在,后宫…不太平。哀家怀着宸儿时,曾因一场意外受了惊,动了胎气,自那以后,这头风便如跗骨之蛆…”
十五六年前?白芷心中一动。那时父亲白景天刚入太医院不久…而柳家,似乎也是在那前后开始显赫…
她不动声色,继续施针。几日后,借着为太后配制药枕的由头,白芷得以翻阅寿康宫存放的部分旧方。她仔细查找着十五六年前,太后孕期及产后那段时日的脉案和用药记录。在一份字迹已有些模糊的旧脉案上,她看到了父亲白景天清瘦挺拔的字迹!上面详细记载了太后受惊后胎动不安的症状,开出的方子也是稳妥的安胎定惊之药。
然而,在脉案最后几页,一个陌生的、略显圆滑的笔迹接替了父亲的字迹。开出的药方里,赫然加入了“血竭”和“番红花”!这两味药活血祛瘀之力极强,用于产后恶露不尽是良药,但对于当时胎气未稳、受惊过度的孕妇而言,却是大忌!极易引发血崩或早产!
白芷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那张发黄的纸页!父亲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药方被篡改了!是谁?目的何在?这与太后后来缠绵不愈的头风,是否有关联?与柳家又有什么联系?
一个个疑团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她将这份关键脉案的内容死死记在脑中。
皇帝的失眠症,如同附骨之蛆,在御书房事件后愈发严重。太医院束手无策,进献的安神汤药石无效。几日后,一道口谕传至清芷阁:陛下召白才人御前侍药。
踏入乾元宫东暖阁时,已是深夜。殿内只燃着几盏昏黄的宫灯,光线幽暗。轩辕宸只穿着一身玄色暗龙纹常服,未束发冠,墨发散落肩头,靠坐在临窗的软榻上。他手中拿着一卷书,却并未看,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峻而疲惫,眼下是浓重的青影。
没有多余的宫人,只有心腹老太监吴全保垂手侍立在阴影里,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臣妾参见陛下。”白芷依礼下拜。
“免了。”轩辕宸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如同砂纸摩擦,“过来。”
白芷起身,走到榻前几步远站定。离得近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焦躁、阴郁的气息,如同困在笼中的猛兽。他并未看她,依旧望着窗外。
“朕…睡不着。”他突兀地开口,声音干涩,“那些安神的汤药,喝下去,脑子是混沌了,心却跳得更快,像要炸开…眼前全是…血。”最后一个字,他说得极轻,带着一种深切的厌弃。
白芷心中了然。普通安神药根本无法压制“赤焰蛊”带来的亢奋和幻觉,甚至会适得其反。她需要一种能安抚那狂暴“地火”的引子。
“陛下,”她声音放得极轻缓,如同怕惊扰了什么,“可否容臣妾一试?不用汤药,只需…一缕药香,几处穴道。”
轩辕宸终于转过头,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准。”
白芷从随身的锦囊中取出几样东西:一小块色泽沉郁的沉香木片,几片晒干的合欢花,一小截宁心安神的酸枣仁,还有一枚…圆润光滑、带着奇异清香的深紫色鹅卵石(实则是她秘制的“凝神石”,内蕴多种宁神药材精华)。她将沉香木片置于一个精巧的小银熏炉中点燃,又将合欢花、酸枣仁和那枚“凝神石”放入炉中,盖上缕空盖子。一缕极其清雅、带着微甜凉意的青烟袅袅升起,无声地弥漫开来。
这香气似有魔力,轩辕宸紧蹙的眉头竟不自觉地微微舒展了一丝。
白芷又取出一根细短的青囊针。“请陛下伸出手腕。”
轩辕宸依言伸出左手。他的手腕很瘦,骨节分明,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白芷指尖搭上他腕间的“内关”穴,感受到那依旧偏快、带着燥意的脉搏。她捻动银针,缓缓刺入。针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如同清泉注入干涸灼热的土地。
接着是耳后的“安眠”穴,头顶的“四神聪”穴。她下针极轻极柔,捻转之间,配合着那袅袅的药香,仿佛在梳理着他脑中纷乱狂暴的丝线。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熏炉中的青烟渐渐淡去,殿内只剩下沉静的余韵。轩辕宸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靠回软榻深处。他依旧没有睡着,但眼中那骇人的血丝褪去了不少,翻涌的狂躁和痛苦被一种深沉的、近乎虚脱的疲惫取代。他闭着眼,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
“你父亲…”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白景天…他最后给朕开的方子,并非太医院存档的那一份。”
白芷捻针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心跳如擂鼓!她强自镇定,声音平稳:“陛下…何出此言?”
轩辕宸依旧闭着眼,仿佛在回忆,又像是在梦呓:“那日…他奉诏入宫为朕请脉。朕那时…也睡不好,脾气暴烈。他诊了许久,说朕脉象有异,非寻常劳损,似有…外邪入体。他开了一方,嘱朕亲信之人秘密煎服,不可经他人之手…”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朕…当时不信,也未在意。后来…后来他出了事,那方子…也随着他…没了。”
白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父亲在出事前,就已经察觉了皇帝体内的“外邪”(蛊毒)!他甚至开出了秘密药方!这药方…是不是成了他的催命符?!是谁在皇帝身边,让皇帝连亲信煎药都做不到?!又是谁,能在太医院存档的药方上动手脚?!
“那方子…陛下可还记得其中一二?”白芷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轩辕宸沉默了许久,久到白芷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就在她准备收回银针时,他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低得如同叹息:
“引…血…见…愁…三钱…忌…赤焰…”
轰隆!白芷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引血见愁!又是血见愁!父亲为皇帝开的秘方中,竟也用了这味药!但用量是正常的三钱!且明确标注了“忌赤焰”!
忌赤焰!父亲知道“赤焰”的存在!他知道这味药与某种被称为“赤焰”的东西相冲!这“赤焰”,是否就是那“赤焰蛊”?!
而三皇子药方中被篡改成五钱的“血见愁”,是否正是为了引发某种与“赤焰”相冲的剧烈反应,最终嫁祸给父亲?!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瞬间被“忌赤焰”这三个字串起!父亲不仅是被陷害,他更是因为洞悉了皇帝身中奇毒的秘密而招致杀身之祸!柳家…柳贵妃…甚至这深宫之中盘踞的、更可怕的存在…他们不仅要掩盖毒害皇帝的真相,更要除掉所有可能窥破这个秘密的人!
白芷收回银针,指尖冰凉。她看着软榻上似乎陷入半睡半醒状态的年轻帝王,他眉宇间是卸下防备后深重的疲惫和脆弱。这个掌握着天下生杀大权的男人,同样也是被剧毒缠绕、被阴谋环伺的猎物。
“陛下,”白芷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那‘赤焰’…是何物?”
轩辕宸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他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锦袍的一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良久,久到熏炉里的最后一点香灰都彻底冷却,他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近乎梦呓的低喃,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刻骨的寒意:
“火…烧不尽的…鬼…”
白芷闻言心下一惊,但面色不显“陛下,您已然好转,臣妾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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