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令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清芷阁隔绝成孤岛。院墙外,柳贵妃“督查”春桃案的动静如同沉雷,时远时近。搜捕、盘问、呵斥声隐约传来,搅动着人心惶惶的空气。白芷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柄冰冷粗糙的药锄——父亲的遗物,也是指向三年前那场大火唯一的物证。
程勉冒险传递的消息如同雪片,却一次次带来更深的寒意。那个神秘的代班狱卒“刘三狗”,如同人间蒸发,在永昌三年的宫人档案、京城户册乃至地下黑市的所有记录中,都寻不到丝毫踪迹。他就像一滴墨,滴入深宫这潭浑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当日告假的狱卒王五,在父亲死后不足半月,便“失足”跌入太液池,尸骨无存。线索,在“刘三狗”这个名字上,彻底断为死结。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白芷的心脏,越收越紧。那个拥有“青色胎记”的凶手,那场精心策划的灭口大火,仿佛都只是她绝望臆想出的幻影。父亲沉冤莫白,春桃惨死蒙冤,而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连仇人的影子都抓不住!
“啪嗒。”一滴滚烫的水珠砸落在药锄冰冷的刃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白芷猛地惊醒,抬手狠狠抹去眼角。软弱?她早已没了软弱的资格!这深宫之中,眼泪是催命符,绝望是断头刀!
她的目光倏地转向院角那片荒废的花圃,那个曾掩埋着赵贵人药碗碎片的地方。赵贵人…那个在昭阳殿前癫狂嘶吼、提及“雪见愁”、“黑色药”、“烧心”的疯妇!她是清芷阁的前主人,她的“疯癫”,是否也与那“赤焰蛊”、与柳家脱不了干系?她口中混乱的呓语,是否藏着被疯狂掩盖的真相碎片?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蕈,瞬间攫住了白芷!冷宫!赵贵人被拖回的地方!那是比清芷阁更深的禁地,埋葬着无数失宠、获罪妃嫔的残生,也埋葬着更多无人问津的秘密!
夜,浓稠如墨。子时梆子声遥遥传来,如同鬼魅的叹息。清芷阁内一片死寂。白芷换上一身早已备好的、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灰布衣,长发紧紧束起。她将几根淬了麻药的“透骨针”别在袖口暗袋,又将一小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鬼面花”花粉揣入怀中——此物剧毒,却也是绝佳的迷障与护身之物。最后,她将那柄冰冷的药锄,紧紧绑缚在后腰。
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出后窗,融入无边夜色。白日里早已探好的路径在脑中清晰浮现。避开巡夜侍卫固定的路线,贴着高耸宫墙的阴影潜行。冰冷的墙壁渗出寒意,脚下的石板路带着露水的湿滑。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她心跳如擂鼓,指尖紧紧扣住袖中的银针。
冷宫,在皇城最西的角落。还未靠近,一股混合着腐朽、霉烂和淡淡血腥气的阴风便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残破的宫门歪斜地敞着,黑洞洞的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嘴。院内荒草没膝,断壁残垣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怪影。几间勉强算得上完整的屋舍,窗户纸破烂不堪,像空洞的眼眶,里面没有灯火,只有死寂和偶尔传来的、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呜咽的诡异声响。
白芷屏住呼吸,贴着墙根,借着荒草的掩护,向记忆中赵贵人被拖走的方向摸去。一间格外破败的偏殿出现在眼前,门窗几乎朽烂,里面漆黑一片。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无人,才如幽灵般闪身而入。
一股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恶臭瞬间将她包围!那是粪便、腐烂食物和某种伤口化脓混合在一起的死亡气息!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弱月光,白芷勉强看清屋内的景象:地上铺着潮湿发霉的稻草,角落里堆着辨不清原貌的污秽,墙壁上布满可疑的深色污渍。一个枯瘦如柴的身影蜷缩在墙角一堆破烂的被褥里,一动不动,形同槁木。
是赵贵人!
白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小心翼翼靠近,每一步都踩在滑腻冰冷的地面上。借着月光,她看清了赵贵人的脸。比上次在清芷阁见到时更加枯槁,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如同蒙着一层死灰。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赵贵人…”白芷压低声音,试探着轻唤。
那枯槁的身影毫无反应。
白芷蹲下身,指尖搭上她枯瘦如柴的手腕。脉象微弱得几乎摸不到,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她体内气血枯竭,脏腑衰竭,已是油尽灯枯之相。更让她心惊的是,脉象深处,竟也隐隐残留着一丝与皇帝、与太后头痛相似的、被强行压制过的燥热邪气!只是这邪气如同无根之火,即将随着生命的枯竭而彻底消散!
“雪见愁…五钱…”白芷凑近她耳边,用气声低语,重复着她癫狂时的呓语。
赵贵人的眼皮猛地颤动了一下!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竟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里面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和深不见底的恐惧。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干裂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
“谁…谁给你的药?”白芷的心跳骤然加速,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黑色的药?喝了…烧心?是谁?!”
“嗬…黑…黑的…”赵贵人枯爪般的手突然痉挛地抓住身下的破褥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令人心悸的恐惧光芒,“…鬼!青色的…鬼!诏…诏狱…他…他看见了!火!烧!烧掉!都烧掉!”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旧风箱的拉扯,充满了极致的惊恐。
青色的鬼!诏狱!火!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狠狠劈在白芷头顶!赵贵人混乱的呓语,竟与皇帝梦魇中的关键词完全重合!她口中的“青色鬼”,是否就是那个拥有“青色胎记”的杀手?!她怎么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谁?!那个青色胎记的人是谁?!”白芷急切地追问,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前倾。
赵贵人却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扩散!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破褥子里,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一只手,枯枝般的食指颤抖着,指向白芷身后的方向——那堵布满污渍、剥落了大片墙皮的墙壁!
“墙…墙…”她喉咙里的“咯咯”声越来越响,如同破锣在敲打,“…血…血字…烧…烧不…”最后一个“掉”字尚未出口,她枯瘦的身体猛地一挺,如同拉满的弓弦骤然崩断!那双因恐惧而瞪得极大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空洞地望向漆黑的屋顶,最后一丝气息也彻底断绝。
死了!唯一可能知道“青色胎记”线索的人,在她眼前断了气!
巨大的失落和悲愤瞬间攫住了白芷!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不!还有线索!赵贵人临死前指向了那面墙!
白芷猛地转身,扑向那面污秽不堪的墙壁。她不顾肮脏,用袖子疯狂擦拭着赵贵人所指的那片区域。厚厚的污垢和霉斑被擦掉,露出了下面斑驳的、暗红色的墙皮。在靠近墙角的位置,几个模糊的、用尖锐之物刻画的字迹,在惨淡的月光下显露出来!
那字迹歪歪扭扭,刻得极深,带着一种癫狂的力度,如同用尽生命最后的诅咒刻下:
「柳…药…杀…火…证…在…」
后面似乎还有字,但被一大片深褐色、如同干涸血迹的污渍彻底覆盖,再也无法辨认!
柳!药!杀!火!证!
这几个血淋淋的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白芷的视网膜上!柳家!毒药!谋杀!大火!证据!赵贵人用生命留下的控诉!她不是真疯!她是被毒疯的!她看到了不该看的,知道不该知道的,所以被灭口!这墙上的血字,就是她藏匿的、指向真相的残碑!
狂喜和冰冷的杀意瞬间冲上白芷的头顶!她颤抖着手,不顾一切地用指甲抠刮那片覆盖的污渍,试图看清后面被掩盖的字迹!是什么证据?在哪里?!
“嚓…”一声极其轻微的、瓦片碎裂的声响,从头顶的房梁上传来!
白芷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头皮炸开!她猛地抬头!
只见一道瘦长如鬼魅的黑影,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倒挂在腐朽的房梁之上!黑影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得毫无人类感情的眼睛,如同暗夜中捕食的毒蛇,正死死锁定着她!他手中,一柄淬着幽蓝暗芒的短匕,在月光下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她的天灵盖狠狠刺下!
快!太快了!死亡的气息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白芷的四肢百骸!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凭着本能猛地向侧后方翻滚!
“噗!”匕首深深扎入她刚才蹲伏的地面,腐朽的木板应声而裂!
白芷狼狈地滚到墙角,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她五脏六腑都似要移位。她甚至能感觉到匕首擦过她发髻时带起的森冷寒意!她毫不犹豫地抬手,袖中三根“透骨针”带着破空之声,呈品字形射向房梁上的黑影!
黑影一击不中,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蛇,诡异地在梁上一扭,轻易避开了飞针。他轻盈落地,动作无声无息,一步步朝蜷缩在墙角的白芷逼近。那双冰冷的眼睛扫过墙壁上被白芷擦拭出的血字,杀意暴涨!
白芷背靠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袖中的毒针已空,怀中的“鬼面花”花粉在这种近身搏杀中根本来不及使用!对方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何能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黑影手中的匕首再次扬起,幽蓝的刃光即将吞噬白芷生命的刹那——
“轰隆——!”
冷宫残破的大门,被一股狂暴无比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腐朽的木屑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
一道裹挟着雷霆之怒的玄色身影,如同撕裂夜色的煞神,携着门外灌入的冰冷狂风,骤然出现在门口!他手中并非宝剑,而是一把沉重的紫檀木太师椅,被他如同抡动巨锤般,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朝着那持匕的黑影狠狠砸了过去!
“给朕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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