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百安的脚程很快，没一会儿，他就拖着那个鼓鼓囊囊、沾满灰尘的“万宝袋”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沉默的小白。
小白似乎睡醒了，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但眼神清亮，安静地站在一旁。
“来了来了！”胡万灵一个箭步冲上去，从张百安手里抢过了那个破麻袋。
他的手指飞快地在袋子里拨弄，神情专注又带着点神经质的急切。
“你到底要找什么？”白疏然忍不住问，目光紧盯着他不断掏出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几块颜色晦暗、看不出材质的破布，几根形状扭曲、像是某种动物或人类遗骨的白色物体，一个指针歪斜的罗盘，几卷发黄的皮子、锈蚀的铜钱……更多的是一些散开的木简。
胡万灵充耳不闻，兀自沉浸在翻找中，只传来含糊不清的嘟囔：“不对啊……”、“在哪儿呢……”、“应该不是这个……”
“别打扰他，”张百安平静地开口，仿佛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包苏打饼干，拆开包装，递给白疏然：“吃点？”
白疏然摇摇头，胃里沉甸甸的，毫无食欲：“还好，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好。”张百安也不勉强，收回手，自己捏起一块饼干，慢条斯理地小口咬着。
看着他苍白面容下平静进食的样子，白疏然忍不住问：“你……经常吃零食？”
“嗯，”张百安咽下饼干，又拿起一块，“方便。而且……吃习惯了。”
“哦……”白疏然应了一声，目光转向旁边安静得如同影子的小白，“小白你呢，睡得怎么样？还好吗？晚上招灵……会不会很消耗精力？”
小白抬头，清澈的大眼睛先看了看白疏然，又看了看张百安，才小声回答：“睡得很好。还好。有点儿消耗，但是还好。”
“哦，那就好。那今晚……就拜托你了。”
小白认真地点点头：“姐姐放心，我会加油。”
就在这时——
“啊——！小三三！小然然！还有小萝卜头！你们快来看！我找到啦！哈哈哈哈哈——！”胡万灵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整个人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手里高高举着一块……暗红色的绸布？
三人立刻围了过去。
胡万灵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块绸布。
布面有些陈旧，边缘甚至有些磨损脱线，但布料本身似乎颇为坚韧。上面绣着些奇异的图案：扭曲盘旋的线条，像星星又像眼睛的点纹，还有些交汇又分离的古怪浪纹。
“这是什么？”白疏然盯着那诡异的绣纹，完全看不出名堂。
“哈哈！”胡万灵得意道，“记录啊！关键性的历史记录！我就说我的万宝袋里啥都有！”
“记录？”白疏然愕然，“这上面……哪有字？”
“哎呀，小然然，你这就外行了！谁规定记录非得是字？这是用秘法绣上去的‘意’，只有懂的人才能‘读’懂！”
“那上面到底记了什么？”张百安问。
“等等啊，让我仔细研读一下！”胡万灵立刻收敛笑容，双手捧着那块绸布，凑到眼前，眉头紧锁，眼神变得异常专注，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真的在“阅读”那些抽象的绣线。
又是漫长的等待。白疏然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一点点耗尽。掌心又开始冒汗了。
““哈哈——！明白了！我明白了！”胡万灵突然大笑，指着绸布上一个交汇点，“你们快看这儿！看这个纹路走向！”
白疏然和张百安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依旧只看到一团难以理解的混乱绣纹。
“这个人！他当年就用过青鸟血来招引阳灵！”胡万灵激动得唾沫横飞，“我就说嘛！能想出这种天才办法的，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瞧瞧，这记录上都写着呢！”
“那他是怎么招的？具体步骤是什么？成功了吗？”白疏然急切地追问，心怦怦直跳。
“哈——！当然是成功了啊！小然然，你在怀疑什么？这可是史实记录！板上钉钉！”
“我就问问，确定一下！”
张百安沉声道：“记录上说了怎么招引吗？具体步骤是什么？”
“这……”胡万灵高涨的情绪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眉头又拧了起来，“好像……有点复杂啊。应该……需要设个阵？”
“什么阵？怎么设？你会设吗？”白疏然立刻抛出灵魂三问。
“我肯定不会啊！”胡万灵回答得理直气壮，“我只是懂得多，见识广！又不是什么都会！我的万宝袋只负责保存记录真实发生过的‘事’，可不负责记录那些具体操作的‘技’！懂不懂？我们是诚实的史官，可不是什么无耻的盗技徒！”
白疏然简直要抓狂：“所以呢？说了半天等于没说，今晚到底怎么办？难道就靠你对着这块破布干瞪眼吗？！”
张百安按住几乎要跳起来的白疏然，对胡万灵说：“再好好看看，有没有遗漏什么关键信息？把你能‘读’到的所有内容，都翻译给我们听，大家一起参详，也许能找到线索。”
“哦，行吧。”胡万灵重新低头，手指点着绸布上的纹路，一边“解读”一边讲述：“嗯……这上面大概说……在永昌……有个男子……他的哥哥……嗯，应该是哥哥吧，快要死了。这男子呢，就提前用青鸟血找到了一个强大的阳灵，然后……想办法把这个阳灵注入了他哥哥的身体里！哇！这招厉害啊！直接骗过了前来勾魂的牛头马面！他哥哥就这样……活了下来！”他抬起头，总结道：“喏，就这么回事！成功案例！”
“男子？”白疏然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点，“他怎么会有青鸟血？他认识白家人？还是说……”她脑中飞速运转，“而且，关于青鸟血，我还有个疑问！你之前说青鸟印记只会出现在女儿身上，那为什么不会出现在儿子身上？生男生女不是由父亲决定的吗？如果说是通过母系遗传，比如线粒体什么的，那女儿和儿子遗传到的概率应该是一样的啊？为什么只传女不传男？这说不通啊！”
“啊——这……”胡万灵被问得张口结舌，一脸懵懂，“小然然，你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你们白家自己血脉的事，我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的一清二楚？这记录上也没写啊！”
张百安总结道：“所以，这块绸布上的记录，既没有说明这个男子为何拥有青鸟血，也没有记录他如何用青鸟血找到阳灵、又如何将阳灵注入人体的具体方法。对吗？”
“对啊！都没有啊！”胡万灵用力点头，“就说了有这么个事儿，成功了，没了！”
希望再次落空。白疏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那……现在怎么办？”
“别急别急，”胡万灵再次盘腿坐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容我再想想……好好想想……肯定有办法的……”他又一次进入了那种玄妙的“思考”状态。
坟地里再次陷入一种焦灼的沉默。除了等待，还是等待。这种命运完全系于一个不靠谱神棍灵光一闪的感觉，让白疏然焦躁又沮丧，却又无何奈何。
“过去坐坐？”张百安指了指不远处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头。
也行。白疏然点点头，跟着他走了过去。
“这儿，是胡万灵给我选的‘风水宝地’。他说他这些年走遍大江南北，就这一块地方的阴气最纯正、最浓郁。只要我待在这儿，就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感觉不到身体被侵蚀的痛苦。”
张百安顿了顿，目光扫过四周连绵的坟茔，他说：“我那时……也是走投无路了，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在这儿待了几天，结果发现……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看向还在“冥想”的胡万灵，张百安声音很轻：“所以……或许，可以试着相信胡万灵。也许……他真的能想出办法。”
这“或许”、“也许”的、白疏然心知，张百安是在安慰她，或者说，是在给他们彼此一点微弱的希望。
她扯了扯嘴角，苦涩道：“嗯。反正目前除了相信他，我们也没其他办法了。”
“你之前……从没听家人说过关于青鸟血的事吗？”
“没有。”白疏然摇头，目光有些失焦，“就像我姥姥说的，她也只是听她姥姥提过一嘴，都以为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她叹了口气，“谁能想到……”
“那你……还记得，你姥姥说的，你削破手指、她发现你血有异常，具体是哪一天吗？”
“怎么了？”白疏然心中一动。
张百安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犹豫。
“没什么。就是……我一直有个猜测。会不会是……因为我和胡万灵点燃了那枚青羽，才……激活了你体内的青鸟血脉？或者说，引动了它？”
是这样吗？
看向张百安苍白而轮廓分明的侧脸。白疏然想：是因为他吗？因为他需要青鸟血救命，所以点燃了青羽，才导致了我血液的变异？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六月十五号，差不多下午两点左右。”那天是周末，她去姥姥家吃午饭，饭后想削个苹果……
“对不起。”张百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歉意：“我们……是在六月十二号的晚上……点燃的青羽。”
所以……白疏然的心跳漏了一拍：自己体内血液的异常，真的和眼前这个人点燃青羽有关？
但很快，白疏然又否定了这个过于直接的因果联想。
“也不一定。”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或许只是巧合。毕竟，平时没事我也不会放血玩。再上一次流血……我想想，还是四年前大一开学体检抽血的时候了。再说，”
她看向张百安，眼神复杂，“青羽是我家先祖白师崇留下来的东西，她总不可能……故意设下陷阱坑害自己的后人吧？”
张百安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连绵的山脊线上。
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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