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将近。天空如同被水洗过一般,深邃的墨蓝幕布上缀满碎钻般的星子。一轮近乎圆满的明月高悬,慷慨地洒落清冷的光辉。
白日里的燥热早已褪尽,夜风习习,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气,空气凉爽宜人,本该是个宁静的仲夏之夜,却因野坟地而平添了几分诡谲。
白疏然站在一个微微隆起、覆盖着枯草的坟包上——这是胡万灵亲自指定的位置,他煞有介事地指着天空,嘴里念叨着“南斗注生,北斗注死”,说此处正对着北斗七星之首的“天枢”星位,是探路的关键。小白站在她斜右后方的另一个坟包上,对应“天璇”位。张百安则在她斜右上方稍远些的位置,立于“开阳”位。
胡万灵又搬来了四块形状各异的大石头,分别摆放在其他几个星宿的象征位上。最后,他抹了把汗,站到了张百安旁边稍后一点的位置,叉着腰,一脸严肃地宣布:“好了!我站‘洞明星’位!总览全局!万事俱备,只待时辰!”
白疏然手里紧紧攥着胡万灵交给她的那枚青羽。羽身冰凉。随着午夜的逼近,她的心绪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抽离感。仿佛灵魂飘离了躯壳,悬在半空,冷眼旁观着下方这个站在坟头、手握青羽、即将放血招魂的自己。
不去想后果,不去想恐惧,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等待。
终于——
白疏然看到胡万灵抬起手臂,对着她用力地打了个手势——零点了!
白疏然丝毫没有犹豫,按照胡万灵的交代,将青羽那尖锐如针的尾端,对准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尖,用力刺了下去!
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紧接着,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顺着羽轴内部的细微脉络,汩汩注入那一根根湛青的羽枝之中。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天青色的青羽,在吸收了白疏然的血液后,竟由内而外地透出一种妖异而晶莹的红光!
那红光如同活物般在羽枝间流转、脉动,将青羽映照得如同用红宝石雕琢而成,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晕。
白疏然立刻闭上双眼,根据胡万灵的“指导”,努力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到手中的青羽之上。
她试图通过这片吸收了自身血脉的羽毛,去感知那冥冥之中、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先祖之灵。
意识沉入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失重感攫住了她。
她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滴水,正顺着青羽内部那些复杂而精密的脉络无声流淌;又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细小蜘蛛,在一张由无数光丝织就的、看不见边际的“网”上茫然爬行、徒劳觅食。
无论哪种感觉,都让她陷入一种无边的迷惘。这根看似只有巴掌长的青羽,其内部仿佛自成宇宙。她不断地“前进”,不断地触碰着自以为是终点的“边界”,然而每一次触碰,那“边界”又瞬间延伸出新的、遥不可及的终点。如同孙悟空在如来掌心翻腾,却永远翻不出那五根撑天巨柱的范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白疏然只觉得自己心力在飞速消耗,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越来越微弱。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她不断下沉、下沉……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崩溃、倒下之时——
“成了——!”一声尖锐而狂喜的惊呼刺破寂静!是胡万灵!
白疏然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睁开双眼!刺目的红光从她手中的青羽上瞬间敛去,青羽恢复了原本的天青色,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她下意识地顺着胡万灵激动指点的方向看去——目光所及,正是小白所站的“天璇”位!
只见小白前方几步之遥,原本空无一物的月光下,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影正静静地悬浮着!
成功了?!白疏然大喜过望,下意识就想冲过去,看清这跨越阴阳两界被招来的“自家先祖”。
然而,胡万灵急促的手势立刻阻止了她——阵法未撤,她这个“天枢”阵位不能动!
白疏然猛地刹住脚步!是了,阵法还没结束!她还是这七星阵中的一环,此刻擅自离位,谁知道会引发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
她只能死死钉在原地,心脏狂跳,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般,紧紧锁住几十米外那个模糊的“先祖”身影。
那似乎是个年轻女子的身影,身形纤长,穿着样式古旧、难辨年代的粗布衣裳。
她的面容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流动的水雾,只能隐约看到轮廓。
她的嘴唇似乎在微微翕动,像是在对着小白诉说着什么。
但坟地寂静无声,白疏然一个字也听不见。
白疏然突然惊觉,自己竟忘了和小白提前沟通!该问什么问题?如何问才能弄清楚青鸟血的真相?小白能理解吗?他能问清楚吗?巨大的担忧瞬间淹没了刚才的狂喜。
就在这时!
一阵毫无征兆的、带着刺骨阴寒的旋风平地卷起!
风过之处,那本就模糊不清、光影扭曲的“先祖”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站在“天璇”位上的小白,身体晃了晃,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无声无息地软倒了下去。
“小白!”白疏然差点儿惊呼出声!看到胡万灵已经朝小白冲了过去,她知道阵法结束了。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她刚想迈步去查看小白,脚下却像踩在了棉花上,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视线模糊的最后一瞬,白疏然似乎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是张百安——正以惊人的速度从她眼前掠过,冲向小白倒下的方向……
翌日清晨。
白疏然是在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的。刺目的天光透过简陋的窗棂照进来,让她微微眯起了眼。她发现自己躺在小庙厢房的板床上,身上盖着薄被。
昨晚的记忆瞬间回笼——青羽、红光、模糊的先祖身影、小白倒下、还有自己最后的眩晕……她立刻翻身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好,趿拉着就冲出了房门!
院子里,梨树下。
张百安和胡万灵正坐在小桌旁。张百安手里端着一个粗陶茶杯,慢慢啜饮着,脸色依旧苍白。胡万灵则百无聊赖地揪着一片梨树叶,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
“早。”张百安看到她出来,放下茶杯,声音平静。
“早!”白疏然顾不上寒暄,目光急切地扫视一圈,“小白呢?他怎么样了?”
“且睡着呢,”胡万灵撇了撇嘴,语气带着点抱怨和后怕,“真没想到啊,小然然,你家那位先祖的阴气……也太重太霸道了!萝卜头这次可是被冲得不轻,累惨了!那小脸白的……”
白疏然心头一紧:“那他没事吧?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命是保住了,没啥大事,”胡万灵挠挠头,“但啥时候能醒……这可真说不准了。损耗太大,得好好养养。”
“先去洗漱吧。”张百安指了指旁边放着水盆的木架,“待会儿坐下慢慢说。”
白疏然看着张百安沉静的脸,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焦虑:“好。”她快步走过去,冷水的刺激让她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匆匆洗漱完毕,白疏然坐到了梨树下的小桌旁。开门见山:“交换下昨晚的信息吧。”
张百安伸手,掀开了桌上的纱罩。里面是一碗温热的小米粥,两个水煮蛋,还有一碟萝卜干。
“边吃边说吧。”他将粥碗推到白疏然面前。
“对呀对呀!”胡万灵附和道:“小然然,你先吃早饭!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饭可是顶顶重要的!我和小三三都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的,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琢磨事儿!”
白疏然敷衍地舀了一勺小米粥送进嘴里,囫囵咽下。“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这有啥不能说的,”胡万灵抢着道,“后面你和萝卜头不是都晕菜了嘛!我和小三三,一个抱一个,把你们俩给扛回来的!嘿,你还别说,看着小小一个萝卜头,抱起来还挺费劲……”
“好的,这不重要。”白疏然打断他的絮叨,“我想再确认一下。你们昨晚,也确实都看到了,小白招出来的那个……我家先祖了?”
“对呀对呀!”胡万灵用力点头,“我们都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女的!是吧小三三?”
张百安点了点头:“确实看到了一个凝实的阴灵,女性。”
“好!”白疏然精神一振,继续追问,“那之前呢?我是听到胡万灵喊‘成了’才睁开眼的,那时我家先祖已经被小白招了出来。你们有没有看清,她是从哪里出现的?怎么出现的?”
“还能从哪儿?地下冒出来的呗!”胡万灵想当然地说。
“你亲眼看到了?”白疏然追问。
“这……”胡万灵卡壳了,眼神有点飘忽,“就……就那么‘唰’一下出现了,太快了……”
“我也没看清。”张百安接过话,眉头微蹙,努力回忆着,“当时你,状态很不对。我正盯着你,就听到了胡万灵的惊呼。视线转过去,那个阴灵就已经站在那里了。就像是……凭空出现的。”
“你呢?”白疏然转向胡万灵,“你不是总指挥吗?‘成了’也是你喊的,按理来说,你应该看到了吧?”
“哎呀!”胡万灵懊恼道,“就电光火石那么一下!我这是肉眼凡胎,又不是啥高速摄像机!眨个眼的功夫,可不就错过了嘛!”
白疏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强求不得。“行吧。”她放下勺子,神情变得无比严肃,“下一个问题。我当时看到小白和我先祖对话了。我想知道,对这种招来的阴灵,会有什么固定的询问话术吗?还是能随心所欲地问?最关键的是——小白他……真的能从我先祖口中问清楚,我体内的青鸟血还有青鸟印记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人鬼殊途,阴阳有别。灵童确实另有一套与阴灵沟通的方式,类似于意念或信息的直接传递,而不是我们通常的语言对话。至于询问的内容……”
张百安顿了顿,看着白疏然的眼神里有些许歉意,“之前说过,小白是被炼化出来‘辨阴’看古董的,招引阴灵也大多是询问与器物年代、来历相关的信息。像昨晚这样,隔空招引特定先祖之灵,并试图问询血脉秘辛……对小白而言,应该也是第一次。他具体问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也就是说……小白甚至可能根本就没问?!或者问了,我家先祖说了,他也理解不了、传达不了?!”
张百安沉默了一下,给出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只能等小白醒来之后,问问他了。”
“哎呀!这谁能想到呢!”胡万灵拍了下桌子,“本来按我的天才计划,是让你家先祖直接上小萝卜头的身!那不就啥都能问清楚了嘛!谁知道……”
“上身?”白疏然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张百安,“阴灵上了灵童的身,会怎样?就能直接和我们对话了?问什么答什么?”
“是的。”迎着白疏然的目光,张百安坦然承认,“阴灵上了灵童的身,便如同有了临时的阳世躯壳,可以直接开口说话,与活人交流。”
怒火瞬间席卷全身!
死盯着张百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白疏然一字一句地质问:“所以——昨晚那个阴灵——为什么——没有上小白的身?!”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张百安放在桌下的手似乎微微蜷紧了一下。
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极力克制的沉郁:“我承认,出于对小白承受能力的担忧,我个人非常排斥让来历不明、力量未知的阴灵直接上身。但请你相信,昨天晚上,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对小白提出过任何阻止阴灵上身的要求!”
“呵,或许吧。”白疏然冷笑一声,语气充满了不信任,“但是还需要你主动‘要求’吗?不就是一个眼神的事吗?毕竟……他最会看你的‘眼色’行事了,不是吗?”
张百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唇。
他看着白疏然眼中毫不掩饰的怀疑和愤怒,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受伤和疲惫。
“你不相信我,”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得近乎沙哑,“那这件事,就没有争论的必要了。等小白醒来,我会亲自问他。如果……”他深吸一口气,“如果真的是他出于顾虑我的态度,主动拒绝了阴灵上身,或者干扰了上身过程……我会向你道歉。并且,我会负责,让小白在身体恢复后,重新为你招一次灵。”
“对呀对呀!”胡万灵见缝插针地帮腔,“小然然,也有可能是你家那位老祖宗自己不愿意上萝卜头的身呢?嫌他年纪小?或者有啥别的忌讳?这……这也不关我们小三三的事啊!”
白疏然沉默了。她看着张百安那双坦荡却又深不见底的黑眸,又想到小白那孩子昏迷前苍白的小脸。胡万灵的话也不无道理。几秒钟的静默,仿佛过了很久。
“那……”她声音干涩且疲惫,“就等小白醒来再说吧。我先回房间了。”
话落,她起身快步走向自己的厢房。房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和梨树下的两人。
门外。胡万灵看着白疏然那碗只动了几勺的小米粥,又看看那扇紧闭的房门,挠了挠头,凑近张百安,压低声音,带着点困惑和担忧:
“小三三……小然然她……是不是生病了呀?你看看她……连粥都没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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