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着门板，白疏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无数念头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倏忽即逝的先祖阴灵、昏迷不醒的小白，还有刚与张百安那场对峙……
希望燃起又破灭，怀疑滋生却无法求证，像钝刀子割肉般折磨人。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打起精神来，白疏然！”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重新收拾本就不多的行李。思绪也像手中的衣物一样被反复梳理——从被忽悠开始，到青鸟血，再到昨晚的招灵……每一个环节都被她掰开揉碎，试图找出被忽略的线索或破绽。
然而，无论她梳理多少次，结论都像一团乱麻，找不到清晰的线头。
一看时间，才过去一个多小时。
这种漫长而无望的等待让她更加烦躁。白疏然决定出去透透气。
梨树下，张百安和胡万灵还坐在原地，阳光透过枝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张百安似乎在闭目养神，胡万灵则拿着片梨树叶，“观察”上面的脉络。
白疏然径直朝胡万灵走去。
“咋啦？咋啦？小然然！看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昨晚着凉了？病了你就乖乖躺回去歇着呗！想吃啥哥让小三三给你变出来！龙肝凤胆没有，山鸡野兔管够！……”
“我没事，借一下你车钥匙，我出去走走。”
“啊啊啊？！”胡万灵夸张地捂住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小然然！你又想离家出走？！这可不行！不说清楚缘由，我才不会给你钥匙，打死我也不给！”
白疏然耐着性子解释：“只是找个有信号的地方，给我姥姥打个电话。报个平安。现在，可以借我钥匙了吗？”
“哦！打电话啊！”胡万灵恍然大悟，夸张地拍了下脑门，随即眼珠一转，“那让小三三开车送你去呗！”
他转向张百安，挤眉弄眼，“小三三，你不是也要上网买点东西吗？顺路！正好！省得小然然自己开车！至于我嘛……”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他说：“我得去补个觉，昨晚守阵跟熬鹰似的，现在眼睛都睁不开了，得去补个回笼觉。”
张百安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掠过白疏然，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站起身：“嗯，我去拿钥匙。”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睡我房间，看着点小白。”这话是对胡万灵说的。
“行行行！保证看得死死的！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胡万灵满口答应，像赶苍蝇似的挥着手，“你俩赶紧的，早去早回！说不定等你俩回来，萝卜头就活蹦乱跳了！”
白疏然抿了抿唇，只应了一个字：“行。”
越野车内。
张百安专注平视前方蜿蜒的山路。白疏然则将目光投向窗外连绵的山峦和幽暗的深林。
一路无话。
车子再次停在上次那个视野开阔的山顶。
白疏然推门下车，快步走到信号稍好的边缘，拨通了姥姥的视频电话。
“姥姥好。”
“哎！乖然好！怎么样啊？还顺利吗？”
白疏然大致说了昨晚的事——阵法、青羽探路、先祖阴灵出现、对话……她隐去了阴灵消散的细节，也刻意模糊了自己和小白的晕倒，只说是“消耗太大”。
她没提自己最深的恐惧——担心小白再也无法醒来，或者醒来后也无法提供关于青鸟血脉的关键信息，只含糊地说：“现在……就是在等小白醒过来。”
姥姥严肃的脸上带着一丝欣慰和理解：“能招到先祖的灵，能说上话，这就是天大的进展了！乖然，别太着急，有些事啊，急不得，得看缘分和时机。”
她仔细端详着屏幕里的孙女，眉头又蹙了起来，“哎哟，这才几天啊，瞧这小脸瘦的！那边是不是吃得不好？山里条件差吧？”
白疏然下意识摸了摸脸，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啊姥姥，是视频光线问题的原因吧。这边一天三顿，一顿都没落下，胡…哥他们弄吃的还挺勤快的。您就放心吧！倒是您，水果要控制着吃，饭要是没胃口，就多煲点生滚鱼片粥，那个好消化又有营养。”
“姥姥知道，待会儿我就去煲。你也是，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亏了身子。”姥姥絮叨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乖然啊，你们那地方能收快递不？想着你肯定吃不惯那边的口味，让你妈给你寄点好吃的过去吧？你上次不还念叨想吃白斩鸡了吗？给你寄两只，也让胡先生他们尝尝，人家忙前忙后的，也怪辛苦的。”
白疏然心下一动。一股强烈的思念瞬间涌上，让她鼻尖微酸。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算了吧，姥姥，太麻烦了。山路那么远，快递也不方便。再说……我应该很快就能回家了……吧。”
“哎呀，你这孩子！发个地址的功夫，这有啥好麻烦的？”
“行吧。那我问问地址，发给我妈。哦，对了姥姥，让我妈少寄点，这边只有个小冰箱，放不下太多。”
“哎！好！我这就去准备，让你妈早点给你寄！乖然你要记得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嗯，我知道了，谢谢姥姥，您也要多保重身体，姥姥再见。”‘
“哎！好！乖然再见。”
屏幕暗下去，山顶的风似乎更凉了些。
白疏然握着尚有余温的手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向越野车。
张百安已经收起了手机，正靠在车门上，似乎是在等她。
见她过来，他直起身，准备返程。
“等一下。”
张百安动作一顿，转头看着白疏然，眼神平静无波，似乎在等她下文。
“我姥姥……想给我寄点东西。”白疏然解释道，“需要一个收件地址。”
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张百安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白疏然心里那点刚被姥姥抚平的烦躁又有点冒头：“胡万灵不是说你是出来上网买东西的吗？那就是能收快递吧？怎么，是…不方便给我地址吗？”
张百安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没什么不方便的。快递都是寄到安槐镇的代收点，到时胡万灵会去拿。”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我发你地址。”
“嗯，好。”白疏然也拿出手机。两人沉默地扫码、添加好友。
张百安很快发来一个详细的地址：XX省XX市X县安槐镇邮政代办点（老王批发超市代收），联系人：张百安，电话：XXXXXXXXXXX。
回程的路上，依旧是沉默。
白疏然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单调景色，心里想着姥姥和母亲，也记挂着小庙里“熟睡”着的小白。
又拐了一个弯。熟悉的小庙又一次出现在视线里。
白疏然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
车还未完全停稳，只见庙门“哐当”一声被撞开，胡万灵像颗炮弹似的冲了出来，完全不顾飞扬的尘土，激动地拍打着张百安这边的车窗，声音因为兴奋而尖利变形：
“小三三！小三三！萝卜头！萝卜头他醒了！醒啦！”
醒了？！
白疏然的心猛地一跳！她几步冲进了庙里，直奔小白休息的厢房。
张百安也迅速下车跟了进去。
厢房里光线有些暗。小白确实醒了。小小的身体靠在叠起的被子上，脸色依旧是一种病态的、缺乏血色的苍白，嘴唇也没什么颜色。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他有些费力地转过头，乌黑的大眼睛看向冲进来的白疏然和张百安，眼神有些茫然，又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懵懂。
“小白！”白疏然冲到床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好点了吗？”
小白似乎被她的急切惊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才用细弱蚊蝇的声音回答：“谢谢姐姐……没啥感觉……好多了。”
白疏然看着他强打精神的样子，原本冲到嘴边的、关于昨晚招灵和先祖的连珠炮似的问题，瞬间被堵了回去。这孩子才刚醒，虚弱得就像只淋过雨的小猫，她怎么忍心现在就逼问他？
她压下翻腾的思绪，放缓了声音，甚至伸手理了理小白额前的碎发：“那就好……醒了就好。你先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把精神养回来。姐姐不打扰你休息了，等你彻底好了，咱们再说。”
“好好好！皆大欢喜！”胡万灵拍着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如释重负，“小白安心养病！小然然你也去歇着，看你那黑眼圈！小三三你也去眯会儿！我呢……”他又打了个响亮的哈欠，“我得回我‘家’再去补个回笼觉！终于能睡个踏实觉咯！”
喧嚣散去。
厢房内只剩下张百安和小白。
小白那双过分安静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盯着张百安，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直到张百安走到床边，他才轻轻地、低低地叫了一声：
“哥哥。”
“嗯，哥哥在。”张百安应着，俯身，动作轻柔地替小白掖好被角，声音低沉而温和，“睡吧。”
小白没有说话，一双大眼睛仍是执着地盯着张百安，小小的身体往里挪了挪，腾出了一个一人宽的位置。
张百安看着空出来的位置，又看了看小白苍白的小脸和执拗的眼神，沉默了几秒。
最终，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脱掉鞋子，动作很轻地躺了上去，侧过身，面对着小白。他伸出大手，隔着薄被，一下一下，轻拍小白的后背：
“小白乖，睡觉觉…老虎灰狼都打跑…坏东西，进不来…好宝宝，快睡着…”
小白紧绷的小身体，在这熟悉的节奏和音调里，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伸出小手，紧攥紧张百安的衣角。长睫毛颤动着，覆盖下来。
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
确认小白睡熟，张百安抽回被攥住的衣角。
他起身，从柜子里摸出一包压缩饼干，撕开包装，咬下坚硬的一角，含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眼神沉沉地落进虚空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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