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白疏然在房间里的踱步。
门外站着张百安，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脸。
“吃饭。”
小白还在沉睡，胡万灵也没见踪影。小小的木桌旁，只有他们两人。
午饭是简单的清炒时蔬和白面馒头。两人相对而坐，沉默地咀嚼着。
空气里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远处不知名鸟雀的啼鸣。
白疏然几次想开口问问小白的情况，但看着张百安低垂的眼帘和专注吃饭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直到晚饭前，这种尬尴的气氛才被打破——
小白醒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眼神清明了许多。
胡万灵也像掐着点似的，打着哈欠晃悠了过来，嘴里嚷嚷着“饿死老子了”。
厨房里飘出一股独特的、带着发酵酸香的气味。白疏然进去帮忙端饭。
只见张百安正从锅里舀出清亮微带乳白的汤水，汤里飘着大块的芹菜和葱花，旁边是煮好过凉水的面条——浆水面。
张百安把一碗只盛了浆水、却没有面条的汤碗递给白疏然。“这碗给小白。”
白疏然接过，疑惑道：“不是说灵童不用进食吗？”
“嗯。”张百安应了一声，手里的动作没停：“但能闻闻味儿。小白喜欢这个。”
“哦。”
待白疏然尝下第一口浆水面时，那瞬间的清爽感让她恍然。
酸汤裹挟着面条滑入喉咙，明明是热食，却神奇地驱散了几分心头的烦闷与燥热。
怪不得小白会喜欢……她下意识地看向正“闻”着浆水味的小白。
“姐姐，”小白忽然抬起头，看向白疏然，声音轻轻的：“昨晚……招来的灵没上我的身，我不是故意的。”
白疏然看了张百安一眼。对方却只是低垂着眼睫，慢条斯理地挑着碗里的面条。
“没事，小白，姐姐没怪你。”她放柔了声音，“你昨晚是不是和我家先祖交流了？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你有问她关于我血液的事情吗？她……她是怎么说的？”
小白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几个破碎的音节从他嘴里轻轻吐出：“凤凰……回家……岐山……”
“什么？”白疏然没听明白，这几个词跳跃太大。
“哎呀，这都不懂吗？”胡万灵吸溜了一大口面条，含糊不清地嚷嚷：“字面意思嘛！不就是你家老祖宗被凤凰给拐跑了，现在想回家嘛！”
他见白疏然还是一脸茫然，用筷子敲了敲碗边，“笨！你家老祖宗是谁？西王母座下的青鸟啊！那她老家在哪儿？昆仑山啊！岐山又是啥地方？那是凤凰的老巢！明白了吗？你家老祖宗这是想回昆仑山找组织，结果被凤凰弄到岐山去了，回不了家，怨念着呢！”
哈？！
“你是说……我的祖先，她不是人？她……她是只鸟？”
“哎！我可没说凤凰就是鸟啊！”胡万灵立刻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眼睛贼亮，“万一也是一个身负凤凰血脉的人呢？凤凰血……”
他摸着下巴：“这玩意儿我还真没在典籍里见过！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可是填补历史空白的重大发现啊！不错不错，这趟值了！”
“可是，这又和我体内的青鸟血脉有什么关系？”把目光重新投向小白，白疏然耐心问道：“小白，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别急，慢慢想，把你能记得的，都告诉姐姐好不好？”
小白又抬头看了眼张百安。
咽下口中的食物，张百安淡淡道：“说你的就是了。”
“好。”小白定了定神，努力组织语言，“一开始的事……我不太记得了。那会儿……我是通灵状态。”
“就是摒除五感，把自己彻底放空，变成个空壳子容器，好让阴灵附着。”胡万灵在一旁热心补充，说着又吸溜了一口面条。
“……可我却突然感觉到有陌生的阴气靠近……很强大、也很……悲伤，还有点儿……愤怒？”小白不太确定地形容着，“那阴气只是围着我转，不停地转，却不肯上我的身。我没办法，就试着问她……‘何处来？何时亡？’……”
模仿着招灵时的问话，小白的声音空灵了些许，“就只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说……‘凤凰’、‘岐山’、‘回家’……声音很模糊，像隔着……隔着很厚的水……”
“然后呢？”白疏然急切地追问，“你有帮我问问血液的事情吗？”
小白的脸色更白了，带着一丝后怕：“她……她不肯上身，我不知道怎么问这种问题。后来……想着用‘以魂为质’的法子诱她……结果……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回忆显然消耗了他不少精神，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显得更加透明脆弱，像一张被水洇湿的薄纸。
白疏然心头一软：“谢谢你小白，辛苦你了。”
“不用谢谢……不辛苦的……”
白疏然转头看向另外两人：“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把碗底最后一点汤水刮干净，胡万灵响亮地咂咂嘴，“你家老祖宗看不上萝卜头的这小身板，嫌他道行浅、容量小呗！那就只能让咱们小三三试试喽！”
“你来招？”白疏然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看向张百安。张百安是个“次品”灵童，濒死的状态，招灵这种极其消耗阴气和心神的事情，一直都是由小白承担。
胡万灵却说让他来招灵？白疏然脑中瞬间闪过他之前形容枯槁、宛如“枯萎”的样子。
“你来招灵……身体受得住吗？”
“嗯。”张百安脸上没什么波澜，“我阴气重，或许你家先祖愿意上我的身。”
他顿了顿，补充道，“之前说好的，我们帮你招先祖问身世，你帮我们找阳灵。这个交易很公平。”
“行。”白疏然的语气恢复了冷静，“那到时候，我也会尽全力帮你找到阳灵的。”
“得嘞！”胡万灵一拍大腿，眉飞色舞，“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咱们就出发！”
“去哪儿？”白疏然一愣。
“当然是去岐山招灵啦！”胡万灵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
“为什么？”白疏然还是不解，看向张百安，“小白能隔空招来，你不行吗？”
张百安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不疾不徐：“我精准度不高，无法隔空招灵。”他承认得坦然，“需要靠近目标阴灵生前执念最深的地方，或者……遗骸所在。”
“可你的身体？”白疏然想起胡万灵之前的警告，“不是说，你不能离开这片坟地太久吗？”
“嗨！这有啥的！”胡万灵大手一挥，浑不在意，“天大地大，哪里黄土不埋人？这世间可有的是坟！咱们这一路，就专挑坟堆多、阴气重的地方走，绕点路怕啥？是吧，小三三！”
张百安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这个方案。
白疏然看着两人，一个疯疯癫癫却胸有成竹，一个沉默寡言但态度明确。
“行，那就这样。”白疏然拍板定音，“明早出发。”
胡万灵回他那间“坟景房”睡觉去了。张百安也带着依旧有些蔫蔫的小白回了屋。
白疏然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收拾行李。几件换洗衣物，洗漱用品，还有那本记录着零碎线索的笔记本。收拾停当，她拿了毛巾和换洗衣物去洗澡。
温热的水流冲刷下来，带走汗水和烦躁，也让头脑清醒了些。
等白疏然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时，却意外地发现梨树下坐着一个人影。
是张百安。
他正独自坐在那棵老梨树下，微微仰着头，侧脸的轮廓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孤寂。
白天那点人气仿佛又褪去了，只剩下一种非人的苍白。
鬼使神差地，白疏然走了过去。“你在想什么？”
“想凤凰。”
白疏然心念一动：“那你想到了什么？”
“凤鸣岐山闻四方，女命逢此大吉昌。”
白疏然一怔：“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们这一趟去岐山，会很顺利。”
“你找胡万灵算命了？还是你自己算的？”
“没算。”张百安摇头，“只是突然想到这句签文。图个吉利。”
这似乎不像他会说的话。白疏然看着他月光下更显苍白的皮肤，心头那点不安又浮了上来。“关于我家先祖，还有她口中的‘凤凰’、‘岐山’……你怎么看？”
“我也不知道。有用的信息实在太少，一切都像隔着一层雾。”
张百安侧过头，看向白疏然，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等我……再招一次灵吧。或许，到了岐山，答案就在那里。”
夜风吹过，梨树的影子在地上跳舞。
白疏然拢了拢半干的头发，站起身：“嗯，那……早点休息。”
“嗯。”张百安应了一声，“你也是。”
白疏然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张百安却依旧静坐着，像一尊融入夜色的沉默石像。
山风穿过梨树枝头，发出沙沙的低语，仿佛亘古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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