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深处,凤凰古庙。
简单收拾出一块能落脚的地方,四人等候子时的到来。
胡万灵嘟囔着“养精蓄锐”,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小白也依偎在张百安身边,很快沉入梦乡。
庙内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外面山林间偶尔传来的夜枭啼鸣。
白疏然毫无睡意。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大殿,来到荒草蔓生的庙宇小院。
此时——孤月高悬。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是张百安。他走到白疏然旁边,递给她一包牛肉干。
“谢谢。”白疏然接过,却没什么胃口,只是捏在手里。
“张百安,你说……今晚,真能招到我先祖的灵吗?”目光依旧望着月亮,白疏然问。
张百安也望着月亮。“不好说,招了才知道。”
这答案并不能安抚她。白疏然索性将盘旋在脑海里的疑问一股脑倒了出来:
“你真的觉得我家先祖是被那位‘凤凰娘娘’拐来的吗?”她转向张百安,目光灼灼,“如果真是被拐来的囚徒,为什么她的雕像会和凤凰娘娘并列供奉在这庙里?她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主仆?伙伴?还是……更深的羁绊?”
“还有我体内这血……能腐蚀,会燃烧,说是青鸟血。可西王母座下的青鸟不是探路传信的神鸟吗?我上次把血注入青羽探路时,感觉到的也不是灼热,反而是一种……清清凉凉的、有点像薄荷的感觉?这合理吗?”
“所以我在想……我这诡异的血,会不会跟凤凰有什么关系?不是有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说法吗?胡万灵不是说我这血会要人命,还说只有母亲一命换一命才有救……‘换命’……‘吃下心脏’……这听起来,像不像是另一种形式的‘重生’?”
张百安侧过头,月光落进他的双眸里,却映不出多少情绪。
“这只是你的猜测,白疏然。没必要顺着胡万灵那套危言耸听、半真半假的思路一直往下钻。”
看着白疏然眼中依然翻涌的迷茫和恐惧,张百安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
“用你母亲的心脏,换你的命,方式还是……吃下去?这听起来,更像民间传说里对‘唐僧肉’功效的臆想,不是吗?
探路的青鸟,浴火的凤凰……这些都只是流传下来的神话传说,谁又真的见过?就像历史上真实去印度取经的玄奘,和《西游记》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唐僧,一个是史实,一个是神话的演绎和比附。”
白疏然怔住了,咀嚼着他的话:“你的意思是……‘青鸟血’这个说法,可能只是后人根据我家族血脉的某种特性——比如能感知方向之类的——然后比附了‘青鸟探路’的传说?我们家族先有了这种特殊的血,然后才被冠以‘青鸟血’的名头?”
“很难说。”张百安摇头,“就像‘灵童’。你以为他们是天生的异类?但最初……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那你呢?”白疏然没忍住问出了口:“总说自己是个次品,为什么会失败?你爷爷他……做了什么?”
“我是他炼的第一个灵童。小白是第二个。一回生,二回熟。我失败了,小白……成功了。”
“那你爸妈呢?”白疏然皱眉:“他们就眼睁睁看着你爷爷把你……炼成灵童?不管吗?”
张百安的沉默比山风更冷。良久,他终于开口:“我是个孤儿,他……捡了我。”
白疏然倒抽一口冷气。“那小白……也是?”
张百安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所以……”白疏然的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又因恐惧而压低,“他是专门捡无依无靠的小孩……来炼灵童?!这不是犯罪吗?!他现在人呢?这种人……”
“死了。”张百安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看了眼手表,他说:“还有两个多小时。进去歇会儿吧,养一养精神。”
盯着他那张在月光下毫无血色的脸,白疏然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你先进去吧。”
张百安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庙宇深处,身影很快被浓重的阴影吞没。
白疏然却没有动。仰头盯着那轮活过千万年的老月亮。
“还是当个月亮好,”她想,“阴晴圆缺也有律可循;可谁让我是个凡世俗人呢……万千忧愁……万千乱麻……”
月光无声地流淌,时间悄然滑向午夜。
胡万灵和小白早已被唤醒。胡万灵揉着眼睛,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兴奋。小白则安静地站在张百安身边,小脸绷得紧紧的。
站在侍女雕像前,张百安微微颔首,低声道:“得罪了。”随即咬破右手中指指尖。
他足尖一点,身体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轻盈姿态跃起。沾血的手指迅疾如风,在雕像斑驳的泥胎上,以古老的篆体飞快地书写下三个血字——张渡阴!
书写完毕,张百安飘然落地,身形微微晃了一下,脸色更白了。
他迅速退后几步,在雕像前站定,闭目凝神。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得沉凝、幽深,仿佛与这片死寂的空间融为了一体。
没过多久,一股截然不同的、极其阴冷的气息骤然降临!张百安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缓缓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变了!不再是张百安惯有的沉静或疏离,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古老哀伤与执念的幽光。仿佛穿越了数百年的时光,降临于此。
小白立刻上前:“何处来?何时亡?何所求?”
阴灵哀叹道:“兖州滋阳……宣德七年……身归故土……”
白疏然急忙低声提醒小白:“问她的名字!”
小白却犹豫了。看着阴灵上身的“张百安”,似乎被那陌生的强大气场震慑。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被阴灵附身的“张百安”,脸上那哀婉凄楚的表情骤然一变!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他体内激烈争夺!他的眉头痛苦地蹙起,喉间发出压抑的嘶吼。
紧接着,一个截然不同的、属于张百安本人的、压抑着某种力量的低沉声音,竟从他口中挣扎着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威严,像是在质问自己体内的另一个存在:
“故土何处?!”
“故土……此处……”
“身在何处?!”
“兖州……滋阳……”
短暂的沉默后,张百安本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宣读早该尘封了的古老契言:
“以魂为质,君临我庭!君答我问,我偿君愿!契立阴阳,天地为鉴!”
阴灵随之应和:“我答汝问,汝偿我愿!三光九泉,凤凰为鉴!”
契约达成!张百安立刻问出白疏然最关心的问题:“青鸟白氏,可有渊源?”
“不识。”
张百安再问:“青鸟羽印,可曾听闻?”
“未闻。”
张百安追问:“既非白氏,缘何能应前日青鸟血召?!”
阴灵哀叹道:“魂飘人世,夙愿难消……因尔招灵,显形相求……”
静默良久。张百安再次开口,声音如击金石:
“天地共听,君言可真?”
“凤凰明鉴,字字无虚!”
“凤凰何谓,与君何系?”
“乃吾……三生所契,魂梦同归……之人……”
张百安的声音恢复契约完成前的平静:“谢君应答,定偿君愿。”
阴灵完成契约的最后部分:“既答汝问,汝偿我愿!”
话音落下的瞬间——
呼——!
一股凭空而生的阴冷旋风猛地在大殿中心卷起!吹得篝火明灭狂舞,灰尘飞扬!风过之后,那股阴气骤然消散。
张百安身体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般向后倒去!
“小三三!”胡万灵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样?!快!快躺下!喝口水!”
张百安借着胡万灵的搀扶,慢慢坐到地上,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冰冷的水似乎让他恢复了些许力气。他摆了摆手,声音沙哑:“还好……撑得住。”
他的目光穿过胡万灵和小白,投向依旧站在原地、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白疏然。“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沉重的歉意和疲惫,“没能招到……你家先祖的灵。”
白疏然像是被他的声音惊醒,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充满了挫败和困惑:“这不关你的事……认真说起来,说不定是我……没有探到我先祖的踪迹。”
突然,她猛地转向胡万灵,质问道:“胡万灵!你没记错吧?我这青鸟血……真的可以用来探路?定位先祖?”
胡万灵一听就炸毛了:“哎哟喂!小然然!你怎么能质疑我呢!再说了,‘青鸟探路’那也不是我胡诌的,是古书上白纸黑字有记载的!《山海经》异闻、《博物志》杂谈……那都是有据可查的!历史上有记载的,那还能有假?!”
“历史为什么不能有假?”带着压抑许久的失望和愤怒,白疏然据理力争:“何况你说的那些,大多都是神话传说、民间志怪!算哪门子的铁证如山的历史?!”
“你!”胡万灵气结,脸涨得通红,想要引经据典争辩。
白疏然却打断了他,开始梳理自己的逻辑:“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现在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我也是个‘次品’或者‘冒牌货’,我身体里流的,根本就不是你所说的那种能探路的‘青鸟血’!”
“那……那还有一种可能呢?”被她的气势镇住,胡万灵下意识追问。
白疏然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疲惫的张百安、茫然的小白,最后定格在胡万灵脸上,一字一句地说出她苦思冥想后的结论:“那就是……我体内的青鸟血,被某种力量‘封印’住了!”
“如你所说,青鸟血和青鸟羽印应该是一起出现、相辅相成的。对于我身上没有显现青鸟羽印,你之前的解释是‘还未现形’。所以——会不会是因为青鸟羽印没有现形,导致我根本无法真正调用青鸟血的‘探路’之能?就像……一把没有钥匙的锁?”
胡万灵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第一次认识白疏然一样。
几秒钟后,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爆发出狂喜:“哎呀呀!小然然!你真是个小天才!对!对!太对了!一定是这样!青鸟羽印没有现形,就像发动机没点火,你这青鸟血的导航功能就锁死了!完全说得通!”
他兴奋得手舞足蹈,仿佛困扰多时的难题迎刃而解,“那就好办了!我们下一步的目标明确了——想办法让你的青鸟羽印现形不就行了!”
“可是……”胡万灵转圈的脚步突然停住,“这羽印……要怎么才能让它现形呢?”他又一次陷入了抓耳挠腮的苦思冥想。
“再说吧。”白疏然疲惫地叹了口气,“很晚了,大家……都很累了。先休息吧。有什么事……等天亮了,缓过劲了再商量。”
她说完,不再看任何人,默默地走到离神像最远的一个角落,裹紧了自己的外套,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将脸深深埋进了臂弯里。
大殿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胡万灵抓头发的窸窣声,以及张百安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
招灵失败带来的巨大失落,如无边无际的浪潮,彻底淹没了这座深藏于深山腹地的凤凰庙。
前路——或许比这黑夜更让人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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