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此女……有些来历,恐怕轻易动不得!”刘青山将蒋回拉到一边,刻意压低声音说。
蒋回侧目看向刘青山:“光天化日,祸乱军心!有何动不得?!便是顾长舟亲至,今日也休想包庇!” 他以为刘青山口中的“来历”是指顾长舟,语气中带着对同僚越界的不满,“顾将军权柄再重,这军医署,还轮不到他伸手!此女胡乱插手署内事务,本官身为署令,难道还管束不得?再不济,拼着这顶冠冕,也要面见主上,求个公道!”
刘青山脸上适时地浮现出几分焦急,再次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几近耳语:“大人误会了!属下所言……并非顾偏将。”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隐晦地朝着统帅营房的方向恭谨地拱手示意了一下,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不言而喻的暗示。
蒋回瞳孔骤然一缩!
“你是说……”他难以置信,“……主上?!”
刘青山沉重颔首,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无奈。他见蒋回脸色变幻不定,又添一把火:“大人明鉴!前些时日主上微恙,正是属下奉命诊治。可也是此女!” 他向人群中孤立无援却脊梁挺得笔直的楚南生瞥了一眼,“她不知用了何等妖言,竟让主上偏听偏信,中途阻止了属下的医治!主上何等贵体,竟……不顾安危,执意让她接手!属下忧心如焚,却无可奈何啊!”
蒋回一时愣住!难怪……难怪这些天一直不见主上身影!军中事务似乎也多由他人代理!
联想到顾长舟对此女的特殊“关照”,……先前种种疑窦,似乎瞬间有了解释!
“这……这妖女!”蒋回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楚南生的眼神充满了忌惮以及更深的厌恶。
刘青山见火候已足,更加语重心长:“大人,正因如此,属下才斗胆劝阻。此女……如今风头正劲。我等此刻与她硬碰,非但讨不了好,恐反遭其诬陷,惹主上不快啊!不如忍当下之气,莫与其争一时长短。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之日。待主上……看清其真面目,那时……” 他意味深长地住了口。
半晌,蒋回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不甘的叹息,转身昂头俯视楚南生,强压怒火厌恶道:“带着你的妖术,立刻滚出军医署!再让老夫见到你踏足此地,休怪老夫…替天行道!”
楚南生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强作镇定,目光冷冷扫过蒋回那张倨傲的脸,最后落在刘青山身上。那人一派恭顺平和模样,可当初救治“王墨”时,他刻薄的“不入流野医”犹在耳边,若要说他给自己说情,她是一万个不相信。不容细究,楚南生一言不发,迅速收拾起散落的“消毒水”瓶和剩下的干净布条,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离开了军医署。
楚南生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小院。院门口,钱二见了她,憨笑还没堆起就僵住——小娘子脸色苍白,目光黯淡,平日里那股子鲜活劲儿不见了,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闷头往里走,连一个眼风都没给他。
钱二愕然,目光投向如影子般悄无声息出现在楚南生身后的赵大,无声询问:出事了?
赵大附耳低语,三言两语将军医署的风暴交代清楚。
钱二眼珠滴溜一转,压低声音:“赵大,这事儿……得报顾将军吧?”
赵大皱眉看他。
钱二道:“您想啊,楚娘子治过的兵,伤得可不轻!现在被军医署撂一边不管了,万一……我是说万一,那人熬不过去,没了。军医署那帮人,还不得把屎盆子全扣在楚娘子头上?到时候罪名可就坐实了!”
赵大神色一凛,钱二说得在理。蒋回今日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处发,若那伤兵真死了,他必定借题发挥,落井下石!
“你守好这里。”赵大当机立断,留下一句话,转身便大步流星地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疾行而去。
小院里,楚南生蹲在苗圃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泥土,却驱不散心头沉甸甸的阴霾。刘四五那张痛苦扭曲的脸,反复在她眼前闪现。蒋回昏聩跋扈,若因自己一时的冲动,反而加速了那士兵的死亡……
“楚娘子?”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沉寂。
顾长舟一身轻便戎装,腰间挎着佩刀,像是刚从校场下来,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院门口,脸上带着惯常随和的笑容。他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蹲在苗圃边的小娘子,将那副失魂落魄、强打精神的模样尽收眼底。
楚南生站起身,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顾统领。”
“路过,顺道瞧瞧林师傅和你可有短缺。”顾长舟信步走进院子,状似随意一拍脑门,“哦,倒想起一事,想劳烦娘子。”
楚南生疑惑看他。
“前两日巡哨,在北边撞上几个狄崽子,小打了一架。”他语气轻松,像在说件寻常小事,“手下几个兄弟挂了点彩,皮肉伤。这帮浑人,嚷着‘脑袋掉了碗大疤’、‘轻伤不下火线’,硬顶着岗哨不肯来看大夫。想着娘子妙手,可有甚灵验的丸散膏丹?给他们弄点,好得快些,别误了操练。”
楚南生果然被引开了注意,蹙眉道:“这如何使得?未曾望闻问切,不明寒热虚实,胡乱用药,恐反害了他们!”
“嗨!”顾长舟大手一挥, “都是些皮外伤!我看他们生龙活虎的,跟没事人一样!楚娘子医术神通,总有些……呃,固本培元、清毒化瘀的方子,适合他们这些糙汉子吧?”
“普罗大众的方子……”楚南生喃喃重复,眼神却微微亮了一下,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您稍等!”转身快步进屋。
片刻,楚南生从屋内拿出个布袋,里面装着若干油纸包好的中药颗粒。“这是师门秘法,将汤药提纯制成颗粒,滚水冲服,药效几与煎煮汤药无异。”她边说边将药包从布袋中拿出,递给顾长舟,并一一详细说明服用剂量与禁忌。
顾长舟接过药包,看着油纸上娟秀的字迹标注名目用量,心中暗赞:此法甚妙!行军携带,再方便不过。
“好东西!娘子果然奇思!”顾长舟赞道,小心收好。抬眸却见楚南生秀眉又轻轻锁起,唇瓣微动,欲言又止。
“楚娘子,”顾长舟放缓了声音,“可是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
楚南生犹豫片刻,对上顾长舟坦荡的目光,想到刘四五命悬一线,终于鼓起勇气:“顾统领……今日在军医署……确有些事端。”她尽量轻描淡写,只道:“……有个叫刘四五的兵士,伤得极重,创口溃烂,高热不退。我……一时情急,替他清理了伤处。可军医署……”她顿了顿,“不太认同我的治疗,我担心……因我之故,反害了他。若再无后续救治,他……怕是撑不过几日了。”
她仰起脸,眼中充满希冀:“我这里还有一些清毒消炎效果更好的颗粒,还有促进生肌的……能不能……求您……派人悄悄给他送去?”
顾长舟静静听着她小心翼翼的措辞,印证着赵大的上报。这丫头,自身饱受冤屈,心头最重的,仍是那个素昧平生、濒临死境的士兵。
“我道是何事!”顾长舟朗声一笑, “娘子仁心,顾某敬佩!些许小事,包在我身上!”
楚南生眼中的阴霾瞬间褪去,脸上拨云见日:“当真?!多谢顾统领!” 她喜不自胜,转身又跑回屋里,不一会儿,抱出来一小堆油纸包,急切地塞到顾长舟怀里。
“这是清毒颗粒,加倍剂量!这是生肌的!退热的!还有这个,能提点精神……顾统领,您务必告诉他,滚水冲服,一日三次,万万别断!还有……”她絮絮叨叨,想要尽力挽回那个年轻的生命。
顾长舟抱着“药山”,看着楚南生重焕光彩的脸庞,心中也觉拨云见日,笑着应承:“楚娘子放心,顾某记下了!定把话和药都带到!”
顾长舟的身影刚消失在院外小径不久,一顶不起眼的素色软轿便碾过石子路,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停在了小院门口。
楚南生正低头收拾案上剩余的药材,闻声抬头。轿帘掀开,“王墨” 扶着兵士的手,缓缓走了下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青布常服,面色虽比前几日多了些血色,却仍带着几分病气,只是那双眼睛,比往日更加深邃幽暗,落在她身上时,让她莫名有些不自在。
谢砚被兵士小心搀扶到院中,目光看似随意扫过楚南生。虽然此刻她的脸上已不见早先的颓丧,但他何等敏锐,依旧轻易便捕捉到她比平日不同的压抑和寡淡。
“楚娘子今日似有心事?””他开口,语气平和如常,尾音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
楚南生有些惊讶,顾长舟解决了燃眉之急,她自觉已收拾好了心情,怎么这人却只消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她压下诧异,摇了摇头:“无事。王将军是来换药的吧?瞧你今日气色不错,我再替你瞧瞧恢复情况。”
谢砚依言进屋坐下,任由楚南生解开包扎伤口的绷带,仔细检查。确认对方的伤势绝无大碍后,楚南生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王将军,你这伤已无大碍,后续只需按时服药、静养些时日便能痊愈。我师徒二人…… 不知何时可以辞行?”
谢砚没有立刻回应,直到楚南生停止了手上动作,探头看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无波地直视她:“楚娘子…如此急着离开?”
楚南生斟酌着用词:“军营终究不是女儿家久留之地,如今将军贵体渐愈,也该允我们离开。”
谢砚当然并不打算放他二人走,语气中却故意掺入几分歉意:“楚娘子有所不知,此处并非寻常军营,不是我想放二位走,便能走的。”
楚南生眉头一蹙:“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先前你亲口承诺,待伤势痊愈,‘便替我们安排后续之事’,怎的如今出尔反尔?” 她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楚娘子误会了。” 谢砚语气不变,“我并非言而无信,实是身不由己。你在营中这些时日,可曾听人说起,这支部队是谁的麾下?”
楚南生一怔,随即点头:“此处是兖州地界,归豫州牧谢大人管辖,这军营也是谢大人麾下的主力大营之一。” 她虽不关心军国大事,却也知道谢巍是镇守一方的实权人物,权势赫赫。
“既知是谢家的军队,” 谢砚缓缓道,“便该明白,我一个姓王的,并不能擅自做主放二位离开,需得上面点头批准才行。我虽有心成全娘子师徒,却也得寻个适当的时机不是?”
楚南生一听急了:“你不是个位高权重的将军么?放我等升斗小民,哪里需要惊动州牧大人?”想了想,她狐疑道:“王将军莫非瞧我年纪小,哄骗于我?”她挺了挺胸膛,试图找回点气势,“我师傅此刻不在,待他回来,你和他分说。”
谢砚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心道:若非是你,我哪有功夫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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