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锦瞳转头,还想晓之以理,同赵卿珏理论一番。
譬如,所谓诓骗,她跟他遥想当年都互相做得不是一桩两桩,可以称得上数不胜数,是以,不论他指的是哪一件事,都已经不必多加纠结。
他们分明是两不相欠,用不着再执着于刻舟求剑。
这个人时常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和颜悦色与人为善,利用得没见丁点儿手软。
她答应过要帮他,那么至少在回都京之前,她就是他的盟友。
丝丝缕缕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让所有人不由得暗暗留意。
——不仅仅来自于刚宰杀好的牲口。
梁锦瞳立在码头,不动声色地扫过乌压压的人头。
同为杀人越货做多了的人,有些伪装算不得高明。
掩盖不掉的血气,随着夹杂着水的咸腥在江风中扑面而来,缠绕在许多人身上。
下船之前,他们也做好了易容伪装,为的是不暴露更多信息。他们乔装成一行恰巧经过此处歇脚的商队。产业是正儿八经归属于赵卿珏名下的产业,这行暗卫也各自随他做过几次生意,他作的几名假身份也合情合理。
梁锦瞳草草浏览罢,把身份文帖一丢,这名字一看就是他临时胡编乱造逗她玩儿的。
她端详着赵卿珏易容后的面容,寻常的清秀公子,却没什么显要特征,过眼即忘,远不如他本身相貌那般令人印象深刻。他的易容手法的确堪称天衣无缝,比她阿姐教她的手法还略胜一筹。怪不得离近了便能察觉出她的破绽。
赵卿珏那位师父江湖里称为“第一剑”,一手易容术手法精妙绝伦,在江湖中除却他的剑术冠绝天下,便是他的易容术称为一绝,是以这世上其实没什么人知晓第一剑的真面目。
阿姐提起过第一剑,他们曾出身自同一师门,此人性情跳脱,出师后也行踪不定,大隐隐于市,赵卿珏少时的性子可谓向第一剑学了个十足十。
“阿姐说得没错。第一剑确实有些实才。”梁锦瞳赞叹道,不由上手摸赵卿珏戴着的那张光滑的脸,可惜下方的面容才称得上美玉无瑕。
她心满意足地借着“好学不倦”的缘由,用力扯了扯他的脸,嘴上夸赞不停:“真是绝活,真是漂亮。”
“你我兄妹如今相依为命,关系亲密些又如何了?哥哥,你说是不是?”梁锦瞳又扯了扯,将他的脸拉扯变形。
没错,她在公报私仇。
试图捅他两剑失败,扯疼他总行罢?有一点儿算一点儿,总归是她赢。
她进入赵卿珏给她的身份设定很迅速。
赵卿珏也顺理成章地扯过她的脸道,“既然如此,为兄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互不相让,立在码头拉扯对方的脸。
……
宋纬查看船只有无漏损,偷看并自作聪明地道:“实乃无比般配啊。果然打是亲骂是爱。”
黄惠拍他脑袋一掌,“苏大人是真准备弄死你主子,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宋纬再困惑地看一眼道:“不会吧?”
黄惠也抽闲看过去,“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说实在的,苏大人未必真能下得了手。”
“为什么?”
几颗脑袋凑在一起问。
“伸手不打笑脸人啊。”黄惠同样感到自己很是聪慧。
……
“船没什么大问题,货舱稍有影响,有些许浸湿受潮,稍稍修补一下就好。”黄惠跑来报告船只受损状况。
梁锦瞳对这些左耳进右耳出,她趁机挣脱赵卿珏的手,灵活地钻入人群,与她擦肩而过的有几人身上凝着经久不散的血气。
只是这一带今日热闹非凡,以至于那几人极快地没入熙攘人潮。
江畔百姓有条不紊地敲鼓镲锣,人声鼎沸,夹杂着听不清晰的戏文,密集的梆子声令人听着心惊肉跳。
香烟腾空,自岸边烟雾缭绕,一路延伸到村中山巅的庙宇。庙宇嵌在崖壁内,香火鼎盛,红绸翩飞扬在风里,香灰顺着山风轻袅袅地飘落。
不少人倚门听戏,见有外人来此,眼神略带警惕。
梁锦瞳快步跟上一个向江边走去的老者,叫住她:“老人家,请问今日是有庙会么?”
老人颤巍巍回首,见是个双眸灵动的少女,只是看着弱不胜衣,衣裙挂在伶仃的身板上,显得尤其文弱。于是放下戒备,慢慢答:“是。这些日子啊,外头来的人不少……姑娘也是外头来的罢。”老人上下打量着她。
“是,我们从涴州去都京行商,再回涴州。路遇暴风骤雨,船只有些许受损,只得暂且在村子里歇歇脚,等修补好船再出发。正逢庙会也凑个热闹。”梁锦瞳笑道。
老人脸色一变,看着她犹如亲眼所见从地狱黄泉爬出来的恶鬼。打了个寒噤,才道:“姑娘很是有本事……走这趟路可不太平呐。”
指向山巅庙宇,说那是黑龙庙。进来村子里似是有人触怒了黑龙,继而兴风作浪常常作祟,最近又倾覆了两艘渔船,还有几艘商船不知去向,报了官府却亦是束手无策。
梁锦瞳垂眼,一副忧虑的姿态,泫然欲泣道:“老人家您过奖了。实不相瞒,我才继承父母的商号,头一回走这条水路。他们先前的船便是覆在了汀州,我不敢再去,便只得择了这条。也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
老人惶恐不安地左顾右盼,又摇摇头。
“这一带都是被龙神诅咒的,姑娘还是尽快离开罢,可这几日走不得,水鬼在水下抓人替身……这条运漕走蛟常伴,实在千难万险,姑娘做好准备便好。瞧姑娘也是福大命大之人。”
“诅咒?”梁锦瞳眸子闪了闪。
“小姑娘家,还是离这些事远些罢……”
老人咳了咳,说什么也不肯再多言,任凭她怎么追问也不肯答话。
……
凉飒的风拍打在面上,阴云再度悄然布满天穹。岸上击鼓与吆喝声更为卖力震天,不过是祈愿一方平安。
梁锦瞳沿岸缓行,在祭台不远处站定,出神地盯着风乍起卷皱江水,细小的雨滴淋落在眼睫,长长几缕发带飘飘摇摇拂过眼前,一直缠上了一只白皙手腕。
“你一个人乱跑,跑丢了怎么办?”
“我在你眼里就是傻子,随便就能跑丢。”梁锦瞳白了来人一眼。她为了谨防他挟恩图报强人所难,又道:“我随便走走看,不准备跑哪儿去,更何况你对我身体了解,我现在凭我自己也走不了多远。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会说到做到,反倒是你,不一定。”这时她也不忘刺他一句。
赵卿珏替她撑着伞,伞几乎整个倾斜到她头顶,他轻飘飘地看她一眼,又转眼看向远处,远处人山人海,“我看到几个人贼头贼脑的。”
“好巧。我就是追着那几个人来的。”梁锦瞳不咸不淡地道。
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腿脚不适,略微发麻,寒意自足底攀升,顺着经络蔓延至全身,整个人都像是笼在深秋附骨的薄雾里,便抓着手臂四处捏了捏,以让自己保持清醒。
那位老人家说得没错,大抵这几日都逃不过阴雨连绵。
不似春时,倒犹似秋雨。
梁锦瞳内心还是不免叫苦不迭。这叫什么事儿,她选择回都京之后,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她自作自受。
“这些天是走不了了。”她抬伞,若无其事地看天色,“你打听到什么没有?”
不仅是赵卿珏善谈,以前过不了多时就能和所有人打成一片。他的手下以宋纬和黄惠为首,都性情开朗,尤其擅长探听消息,他们一下船便各自散开了。
“有位姑娘说,近来枉死的水鬼在抓替身,让我们尽快离开这里。”他下船之后四处看了一圈,寻了个姑娘问询,“尤其是这两个月更甚。”
这村子叫长山村,地形偏狭,村民多以渔业为生,也兼有采摘草药为生,民风较淳朴。
虽然这片水域常有船只及渔民无故失踪,但上报官府后,却不再有任何后续传递,久而久之也传作了蛟龙闹江,传闻有鼻子有眼,甚至建庙修祠,每逢年节都要唱戏娱神,也要宰杀牛羊投江祭祀。
“只这两个月,突然事情变多了。”梁锦瞳咬着唇沉思,差不离对上了汀州闹事。
罢了。这事总是同他们千丝万缕紧密相连。
最多过两日,那两艘载满死尸的商船也该漂到长山村了。
正好趁此机会打探打探。
她还在兀自愣神,赵卿珏揽过她的臂肘道:“在都京那时就想问你,你是不是腿脚不适?”
眼见着她把手臂越抓越紧,唇瓣咬到泛白。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看上去模样很是诚恳,也在给她一个恰到好处的支撑。
梁锦瞳强撑着压下眸光中掩不住的无精打采,懒洋洋道:“大概。”
赵卿珏领着她步入了一间小院。
这处没有什么像样的客栈邸店,宋纬很快打点好,租赁来一间雅致的小院。引着江水入湖,步出小院,推门入眼便是风荷摇曳,雨打莲叶翻浮,深深浅浅的碧色如波。
梁锦瞳双眼发亮。虽说是腿疼得让她几近站立不稳,可她面对着这一池莲荷还是不免想笑。
即便并非夏日盛开之时。
她抬眼去看赵卿珏,他们大抵同时想起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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