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锦?”
借着光翻书的赵卿珏听那姑娘久久不再出声,想她大概烦他到极致,认为跟他话不投机半句多。
“你要睡去换个地方。”他提高声音。
她闲不住,无人理会便会自顾自地弄出些许动静来引人注目,精神头好些就兀自喋喋不休。尤其是他们之间的误会一层叠着一层,没成想他试图抽丝剥茧根本没抽到关键之处,还让剪不断理还乱的无用线头越堆越多。
梁锦瞳这姑娘受委屈了从不会憋屈着自己,她不去借题发挥他“捅了她一刀”这件事,那便是她出于什么更深层次的缘故自认倒霉。
如果梁锦瞳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在虚晃一枪诓骗他,那么她的所作所为与他和裴十二认知中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阿锦?”
仍是没听得应声,赵卿珏霍然丢下本子起身。
姑娘蜷在椅中偏过头去闭眼沉沉睡着,红丝发带犹如鲜明血线搭在纤细的脖颈上,乌黑长发拂落,衬得整张面容苍白如金纸,呼吸薄浅像是即将消散。细看来气色并不好,那几分与平时不同的羸弱更甚。
见鬼!
他本以为摸她的脉象稳定,多少是确实如此。
可脉象平稳只能说明伤尚不及根源,不代表她什么事也没有。
梁锦瞳活蹦乱跳地大摇大摆东游西逛,他还真信了她的邪!
又一时间忘了,她这种性子发生了什么事完全看不出的,肯叽叽喳喳跟他你来我往地对话不过是在装柔弱可怜。
其实这姑娘倒也并不是爱逞强的,出了事溜得比谁都快,只是她自以为然地不觉得自己状况有异,又或者她觉察出来却并不认为会妨碍她的行动,都是同样的道理。待到真正发生了才知到了极限。
除却万不得已,唯独作戏时才肯靠近旁人。
赵卿珏心里暗叹一口气,弯腰去捞她膝弯。
一如既往地轻而软,和她身上的衣衫似的柔若无骨到可以被揉成很小一团,掌心传来的暖意原本便似有似无,抱紧了也只觉浅得不踏实。
就在他托着姑娘把人抱起来的时候,姑娘似乎被动静惊醒,转而又埋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轻浅又恍惚,还夹了点儿已然习以为常变作本能的调笑:“我说呢……怎么突然这么暖和……”
赵卿珏低首,大掌按过她的脑袋,把她按在自己颈窝里,“我捅过你一刀,伤在哪儿?”
他看不出她身上哪里有瘢痕。几年前还在学府时,好容易推断出她的过往经历时便没能琢磨出来,而今又是几年,早已时移世易,她身上还是留不下一丝印痕。
不能够被感知也无法被如实记录的痛楚,之于她是不是就像是从未发生过?
当年第一剑那个传闻中读作“天下第一剑”,实则该写作“天下第一贱”的疯子,受陆家一点儿恩情所托,说他根骨奇佳、算个奇才,因而愿意留着教他剑术。
没过两天又说,自己不爱拘泥于糟粕的修习方式,这不可谓不是第一剑懒惰成性及记性极差的借口。于是乎教得章法尽无。实施方式是今天坑他吃苦头身上多一块淤青,明天给他捅两个窟窿落下两道痂痕,为此啧啧强调说你看学不好就得每天遭这个罪,再危言耸听说,你学不好就得这么遭罪到老。
他都一笔一划地死死刻在心里,待学成后,第一件事就是还了酗酒烂醉的此人两个窟窿。
疼就是疼,他总是会对那些情景历历在目。
赵卿珏十分厌恶疼痛。
好比他母妃陆嫣对待自己身上的疤总是如数家珍,他总是持有轻微的不理解。陆嫣说她当年如果不是和家中姐妹猜拳输了后入了宫,那些疤便是她征战沙场的勋章了。可是姐妹武功并不比她更高强,在军中混了多少年也平平无奇,陆嫣叹息着说换作她肯定不至于如此平庸。后来陆嫣又改口说这样也挺好,至少比她幸运多了,她就是很妒忌才这样讲。然后她又开始盯着身上的疤痕神游云外。
陆嫣望着被第一剑折磨得伤痕累累,小小年纪就一脸深沉幽怨的他,评价是:太好了你不是很蠢,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好了啊。”梁锦瞳含含糊糊道。
她身上留不下淤青和痂痕,光洁如新,全然瞧不出她曾是如何摸爬滚打费尽心机才活下来的身上一块好皮肉都没有的人。
可谓好了伤疤忘了疼——哦,更何况她对于痛觉的感知很弱,只能说是伤疤好全,且不曾得到过一丝教训。
赵卿珏扯了张毯子裹住她,窝去一张榻上,仍是抱着她没松手。
廊下雨淅淅沥沥地落,银丝在灯下千万缕凌空飘舞。
他们待在一处,安宁地共听雨落的时分在昔日很多,时过境迁后是头一次。
虽然他们都知晓这份安宁保持不了多久。
他道:“我问你伤在哪儿,不是好没好。”
这么多年过去了,再顽固的伤也该痊愈。他不是在问这个。
“忘了。”姑娘困得七荤八素,大概也不是在很真心实意地答他,“我记性不好的。”
记性不好?
她上学时是少数几近过目不忘的人,看似认真上课实则与他传纸条就传过去了大半节课,考校试验全靠临时抱佛脚。一般她和谢之惜的那间学宿是挑灯夜战到最晚的几个学宿之一。
“算了,你睡罢。”
他按了按她的脑袋。
……
“剑给你备着了。”
梁锦瞳听他落下这么一句,终于心里踏实不少。
方才她神思飘忽,听着密密麻麻的落雨远远近近,麻痹感由浅至深,有很少的时刻归于万籁俱寂。随之又离奇地醒转,她阖眼蜷缩着,心想着还不如干脆点儿晕过去,而今才是实打实地折磨人。
太桀骜固执也不是好事,连晕都晕不彻底。
她听到赵卿珏大概在喊她,但她连应答的力气都没有。
他刚刚问她记不记得,她可能是记得的。只是她生性怠惰,不愿意思索的事也的确不爱耗力去刨根究底想出个所以然。
最好是记性不好。最好是她肯翻捡的记忆至少都不是坏事。
如若事无巨细地牢记那么多痛苦,她早该疯了。
被人抱着有个好处是温暖柔软的触感源源不断,让噬骨的疼痛轻了些许。坏处则是身边有人睡不踏实,哪怕她明了这个人暂且对她没有威胁。
梁锦瞳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大概是歇了半晌,又懒怠地倚着他,勾过他一绺长发搭话:“你干等着?”
“不然呢。”
头顶传来的声音踏实而笃定,也浮着调子如同没安好心。
预备困住他们的人知晓他们来此的目的,甚至知晓他是谁,那么一定会上钩。
“你这次来做的到底是什么生意?”她想了想,又问。
什么布匹生意似是蒙罩的一层障眼法,他要贩的也不仅是这个。
煮雪楼同是他手下的产业,伪饰得花里胡哨,也不过是在笼络各方的人心以及情报。
这次他辗转来此要寻元懿大长公主和裴凌风,兴许也和他要做的生意有关。
赵卿珏同样腔调倦然,有一搭没一搭地揉她的头,“卖了你。你值钱。”
梁锦瞳:“……”
如果不是他身上委实暖和,她必定会——
忽然她止了反唇相讥的心思。
窸窣的细微声响掀过一重又一重的雨帘,她眯眼,坐起身子,“呀,你等的人大概是来了。”
说着,梁锦瞳跃跃欲试地拔出了剑。赵卿珏已经将给她备的剑放在了桌上。
“先别急着动。你知不知道你如今什么状态?”
他攥住她手腕,挑眉道。
“我怎么了?”梁锦瞳不明所以,“这不是能动么。”
裹满全身的困麻酸楚消失了大半,她尝试着运转经脉,没发觉多么滞涩痛苦。她很有自知之明,既然称不上状态良好,那么只要四肢能动,她就不认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赵卿珏被陡然噎了一口,头一回从他脸上现出些许无可奈何:“……你要求就这么低?”
“最低要求不就是能动么。你不用太费心管我。”梁锦瞳敷衍着他,她还在留意周遭动静。
除却那些异响,这个村子此时静寂到诡异,其下必定藏着事。
且这些事情对他们有害无益。
剑锋寒光浸着湿冷潮气冲破窗纸,一涌而入。
山雨袭来的架势让梁锦瞳还是不免想问一句:这人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
不过,他就算没有得罪人,也多得是人想要他的命。
罢了。
她专心应付眼前状况。
今日不一般,总归得手法巧一点儿,留个活口才行。
问题是她向来杀人不眨眼。挑战不小啊。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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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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