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衡未语,叶端冷哼:“太后信任殿下,委以重任,百姓信任殿下,对判决深信不疑,殿下却辜负所托,可见殿下这忠义之心是假的。”
窗外晚风呼啸,从门窗缝中挤进祠堂,烛光明灭不定,好似开口欲言。
卫衡转身盯着叶端胀红的眸子,背在身后的手,攥了又攥,他微微垂眸:“忠义之心不假,定罪叶壹之举更是真的。”
叶端摇头轻笑:“父帅赤胆忠心,为国戍边二十余年,到头来,却也换不回一个真相。只怕最后,换来的便是被灭口的下场。”她说着,侧首看着卫衡。
卫衡淡淡道:“真相?当日,本王近乎命丧鸦啼峰,如今谁又能给我一个真相?叶姑娘若是机灵,当知此事真相并非关键,其中原由还是切勿深究为好。”
他深吸一口气:“此事,只要边关无恙,对长荣而言,便算圆满。”
“圆满?”叶端冷冷道,“殿下不会真的以为,此事便就此而止了吧?”她抬眸,便撞上卫衡深邃的眸子。
卫衡明白叶端此言何意。
一年前,荣昌帝驾崩,皇贵妃温言成,联合宰相周誉,拥立年仅三岁的小皇子卫功继位,便是如今人们口中的“容辨皇帝”。
温言成获封“慈母皇太后”,美其名曰:“陛下年幼,母为佐政”,实际霸权不放。
宰相周誉、国舅温观识更是一文一武,从旁扶持,三人把持着朝政。
然则朝中有人直言:“天下乃卫氏正统,新帝年幼,温氏便以辅政之名掌政,岂不乱了正统?”
朝中传言愈演愈烈,群臣不安,纷纷职责温氏一族意欲篡权夺政。
温观识被传言激怒,朝堂之上,拔剑直指众臣,更惹得众臣大怒,一时间朝廷便要分崩离析。
彼时,卫衡年二十又一,于封地烈州戍边近七载。其乃荣昌帝一母胞弟,自幼聪慧过人,曾为太宗皇帝进言商政,推行利民政令,政绩斐然。却因八年前,其母荣妃的突然病逝,被太宗皇帝冷落。太宗皇帝离世后,荣昌帝继位,便将他封为晋王,送去烈州。
朝廷大乱之际,叶壹站出来,为温太后提议,召回晋王,让他辅佐新帝。文武百官纷纷附议,温太后只好应下。
卫衡奉旨回京,行至鸦啼峰,突遭山匪围杀,好在叶壹及时接应,才在山匪刀下救出卫衡。
虽然至今“山匪刺杀晋王”一案还未有任何线索,但卫衡似乎早已将此事抛诸脑后。
他回京示以天下:“忠君爱国,臣子本分,臣愿以周身之能,辅佐新帝,报效家国!”
温太后对此感动不已,主动让出玺印,令晋王辅政。
至此,朝堂才又恢复了平静。
叶端抬眸,缓缓道着:“当日太后召殿下回京,是为堵住悠悠众口、稳固朝堂的权宜之计。如今朝堂已然稳固,重新被太后、温国舅、周相三人牢牢握在手里,殿下在朝孤掌难鸣。
然则,偏偏殿下论战功政绩,皆在温家之上,呼声正高,太后又怎会对身旁将倾之厦视而不见呢?因此殿下才是她不得不除去的大患。”
她眉头稍稍蹙起:“而叶家,不过是太后为了砍断殿下的一条臂膀。叶家世代功勋,功劳多大,罪过便有多重,过往先帝的恩宠,便是此时的催命符。太后除掉叶家的种子,便是当日父帅直言举荐殿下时,亲手种下的。
对此……殿下心知肚明。故而问罪叶家,便是——殿下的缓兵之计。”叶端分析至此,眉心渐渐舒展。
言毕,祠堂内安静片刻,卫衡忽而出声笑起来:“真是将门之下无庸碌,素闻叶姑娘深居简出,想不到竟会对朝堂上的事如此清楚,倒叫本王刮目相看。”
他慢慢走到叶端身侧,抬首望着祠堂上悬挂的牌匾,轻声道:“于长荣圆满之事,是要冤陷忠良,就非本王所愿。本王便要将这暗日划破,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风再起,蜡烛灭掉,再燃起,火花噼啪作响。
叶端转头看着卫衡:“殿下所言——是有事要交代臣女?”
卫衡点点头:“不错。素闻叶姑娘自幼拜我朝名医陶烜为师,陶公博学多闻,想必叶姑娘昨日夜闯藏书阁,便是陶公对策漠军战败之由有了推断,叶姑娘可否告知本王一二?”
叶端唇角浅勾:“殿下莫怪,陶公对此并不知情。三月前,陶公已去云游山海,不游玩一年是不会回来的。臣女是自己猜测,将士们是因毒素入体,窒息而亡,想着藏书阁的古籍中或许有解,便想着去找找看。”
卫衡闻言,道:“原来如此。山间升起的黑烟究竟为何,既关乎策漠军兵败之由,也关乎漠州北境军民安危。叶姑娘可有把握查清黑烟?”
叶端点点头:“殿下若许我去藏书阁查看古籍,臣女便有把握查清黑烟。”
“好,”卫衡道,“本王便给你争取三日时间,叶姑娘,真相大白之前,本王可保叶家无虞。”
“殿下此言当真?”
“本王一诺,重于千金。”卫衡说着,举起右手,“本王可与你,击掌为誓。”
叶端抬手,“啪!”一大一小两只手掌,紧紧贴在一起,二人嘴角都起了笑意。
卫衡道:“现下,叶姑娘可告知本王,你的消息从何而来的吗?”
叶端道:“是边关游医所见,寄书信向陶公请教,陶公不在,臣女便替陶公接了书信。”
“边关游医?可是女医会?”
叶端点一点头:“殿下知道女医会?”
卫衡道:“曾在烈州时,便有所耳闻。传言她们,尽是些被弃野外的女婴,所幸有人收养,传习医术,及笄后便周游江湖,无偿诊病。边关战事不断,军民死伤时有发生。她们多往边关去,救治伤民。
本王闻此,多有敬佩。听闻女医会的堂主悬壶济世却行踪不定,未曾露过真面,不知叶姑娘可曾见过?”
叶端摇摇头:“不瞒殿下,臣女一直想求陶公带我拜会堂主,却屡遭拒绝,想必堂主不愿被人打扰。”
卫衡微微笑着:“传言叶姑娘身子娇弱,被送往阙州外祖家调养。看来这阙州山水养人,体弱之人也能养得功法了得。”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三枚银针,示于叶端眼前,轻托起她的手,将银针放在她掌心:“这是昨夜,叶姑娘落在藏书阁的。”
他松开手,又道:“叶姑娘温婉贤淑,舞刀弄枪这些粗活,你是做不得的?何况……这救人的东西,可别用来伤人。”
叶端收起银针,颔首道:“是,臣女谨记。”
祠堂烛光明亮,叶端给卫衡奉一杯茶:“殿下深夜为国事不辞辛苦,喝口茶润润嗓子……”
卫衡接过茶盏,看着杯中的茶水,轻轻晃动:“叶姑娘还是信不过本王?”
叶端微微一笑,仪态端庄:“殿下莫怪,叶家上下几十口人都在你手上,臣女这也是无奈之举。”
卫衡未语,仰面将毒茶一饮而尽。
“殿下放心,这毒一月后才会发作。等真相查明,叶家无虞,臣女自会将解药奉上。”
卫衡提起镣铐,望着叶端道:“叶姑娘,该做的戏,还是要做的。”
他重新为叶端戴上镣铐,押着她,走出祠堂。
“姑娘——”香蕊哭着扑过来,摔在地上。
卫衡道:“这个丫鬟看着机灵,留下来照顾苏夫人吧。”
连威颔首道:“是。”
叶端扶起香蕊,轻声道:“你在府中,好好侍奉母亲,等我回来,重重有赏。”说完,嘴角淡淡一笑。
香蕊哭着点头,又摇头:“姑娘放心,奴婢会照顾好夫人,奴婢不要赏……”
话音未落,叶端已被带出门外。
她祠堂门外驻足,回首看着门前空荡的石阶。仿佛看到父兄身影闪现,笑看着她。
两月前,父兄出征在即,便是在此处,与她母女二人作别。
父帅傲骨铮铮,承诺母亲两月凯旋,伴其回阙州为外祖祝寿。
兄长笑意阳光,嘱托叶端温习功课,等凯旋,他会为她编一套针对破虏枪的剑法,这样一来,她便能胜过兄长了……
叶端淡淡笑着,转身走去。
刑部大牢里,牢房昏暗潮湿,铁锈气混着血腥气,还有角落里偶尔散出的腐臭气息,令叶端一阵作呕。
可她并未表现出半分,依旧昂首挺胸,神态自若。宽大袖口下,手指甲却已深深掐入掌心。
狱卒推她进去,带上牢门,面无表情给牢门上锁,铁锁链“哗啦啦”作响。
叶端看着狱卒上锁的动作,不动不语,直到“咔嚓”一声落锁,狱卒向一旁神情淡漠的卫衡施礼退下,叶端才转身过去,打量着身后牢房。
卫衡并未离去,突然开口:“委屈叶姑娘了,叶姑娘今夜好生休息,等本王安排妥当,明日便带你去藏书阁。”
叶端颔首,卫衡便转身离开。
出了刑部大牢,他上了马车。
“连威,去把监门卫校尉梁行带来。”卫衡低声吩咐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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