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溪县十里八乡的百姓都知道周秉苏是个大善人,也知道周秉苏的大儿子周知鹤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据说这周知鹤原本也是根正苗红的好孩子,变故发生就在去年,周知鹤的母亲、周秉苏的原配妻子病重过世。自此后周知鹤便换了个人,喝酒打架逛花楼无一不做,这让周秉苏也很是头疼。
宋景舒看了一会,才应了声“嗯”,听语气似乎对这位周少爷颇有微词。一阵酒气携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忽地迎面扑来,盛春朝皱着眉刚想掩鼻,却先一步被宋景舒单臂揽腰带到身后。
“周公子,请自重。”
宋景舒语气冷冷的,像沉在湖底的万年寒冰。盛春朝愣了愣,忽然觉得很新奇,虽说两人认识……哦不,相处没多久,但不管什么时候,盛春朝也没见过宋景舒发这样大的脾气。
“美人……嘿嘿,美人……喝一杯啊”
含糊的醉语逐渐远去,周夫人这才道:“犬子不懂事冲撞了林姑娘,还请林姑娘海涵。”
盛春朝摇了摇头道:“无妨,眼下大体情况我们已知晓,不知是否方便,让我们去周老爷的书房看看。”
“前些天县衙的人来了好几次,书房里有用的东西差不多被翻了个遍。”周夫人说着起身:“若是有需要,我派眠月陪林姑娘走一趟便是。”
道过“有劳”后三人一同出了前厅,凌霜花香严丝合缝地充斥在每个角落,虽然清冽,但闻久了隐隐让人有些头晕。正欲转身时,盛春朝微微顿足,眉头轻不可闻地皱起。
背后的视线很难让人忽略,可为什么那双眼里带着浓浓的悲伤,无奈,和欲言又止的歉意?
盛春朝忽然很想看到周夫人此刻的表情。
被宋景舒牵着穿过小院走过回廊,月眠正说着“这处是少爷的院子”,盛春朝的手却被人轻轻拽了拽。
盛春朝心领神会,被握住那只手手腕轻转,换成和对方十指相扣的姿势。很快,手背上的触感虽慢,但一笔一划很是分明。
“管家”
“我去看看”
盛春朝不动声色点头表示了解,下一瞬暖意随着松开的手消散,凉风争先恐后涌进指缝,盛春朝下意识捏了捏,手心再无实感。还没来得及失落,周身陡然一凉,像是从暖意融融的日光下被罩进了罩子里。
“别动!”
刀尖带着寒意,即使没有贴上脖颈,盛春朝也能感觉到寒意。
“我没动。”盛春朝老实答道。
似是没想到盛春朝能这么老实,对方捏刀子的手顿了顿。盛春朝叹口气,有些无奈:“周少爷,有话其实可以好好说,你看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能在你眼皮子底下翻出什么花呢?”
对方似乎也想到了这点,匕首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但语气中的凶狠之意丝毫不减:“我警告你尽快离开,别再干预我家的家事,那个狗头县令问你,你就一口咬定是毒娘子杀了老头。”
盛春朝挑起一边眉毛,了然道:“家事?按周少爷这么说,周老爷中毒身亡应是周府中人所做咯?”
“你胡说!”周知鹤显然没想到盛春朝会做此反应,下意识怒喝出声:“再多问一句,你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说着,那泛着寒气的匕首离动脉更近了些,隐隐有划破皮肤的迹象。
能不动声色将人带进屋内,想必这位周少爷定是个机关高手,盛春朝不敢真的激怒他,只好换了个话题:“周少爷你也太狠心了,周老爷毕竟是你的父亲……”
“闭嘴!”像是被戳到痛处,周知鹤的反应明显更大了:“周秉苏他不是我爹!这种恶心虚伪的小人……就该被千刀万剐、火烧油煎打入十八层地狱!”
盛春朝本想从周知鹤这里探出些周秉苏之死的线索,却没想到能发现这等秘闻,看来周家并不简单,这位周大善人,也并不只是大家眼中的那副样子。
周知鹤此时情绪异常激动,想必也再问不出什么东西来,正好门外有脚步声悄然而至,盛春朝趁周知鹤不备迅速抬臂推开匕首,转身时朗声道:“就聊到这里,下次见。”
破门声凭空响起,须臾后腰间一暖,盛春朝顺势转了势头,任凭自己跌进宽阔坚实的胸膛里。
周知鹤不过拿了一把威胁人的小匕首,自是比不过飞鹰剑,三两下便被逼得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手掌无意垫在宋景舒的呼吸起伏处,盛春朝下意识捏了捏,凝滞片刻后自顾自道:“手感不错。”
幸而盛春朝看不见,也就发现不了宋景舒脸上突然泛起的薄红,只听见耳边低低传来一声“抓紧了”,盛春朝于是也反手环住对方劲瘦有力的腰身,很快脚下一轻,将周知鹤气急败坏的叫喊声越甩越远。
腾空的感觉很是奇妙,像是话本里的仙人踏风而行,虽然之前在画中也被宋景舒带着飞上过占星楼,但当时满心想着敲铃,哪里有空注意这些?
几个瞬息后便落了地,盛春朝松开手时还觉得有些不舍……要是能再飞一会就好了。
“现在去哪?”宋景舒问道。
盛春朝略一思忖后道:“回去吧,从大门走,还能顺便坐周夫人安排的马车。”
宋景舒什么也没问,拉着盛春朝便往回走。两人心里都清楚,周知鹤方才才在众人面前表演了一出“浪荡公子”的戏码,就算在两人手里吃了瘪,也不敢贸然追出来。用匕首威胁盛春朝,也不过只是表面功夫,若是盛春朝真在周府出了什么意外,那他想瞒的事便瞒不住了。
但不知怎的,宋景舒这次握得格外紧,像是用了平时两倍的手劲。盛春朝觉得疼,轻轻挣了挣却没挣开,于是伸出另一只手往宋景舒手背上收着力气打了两下,对方这才缓缓松开些。
怎么和土豆一样,非要挨两下才肯罢休?
这么被拽着步伐突然加快,盛春朝三步并作两步才勉强跟上。不知道宋景舒突然发什么脾气,盛春朝也不打算管,自顾自整理起脑海中的思绪——
周知鹤这么厌恶周秉苏的确出人意料,不想让两人查到周秉苏中毒身亡的真相也一定有原因,他是在包庇谁?还是说……周秉苏之死,就是他所为?
还有这个远近闻名的周大善人……是否真是大家看到的那样呢?
告辞时周夫人并未出来相送,而是管家代劳。上马车时盛春朝想起前往书房时宋景舒的异常,于是问道:“你去找管家,可问出些什么来了?”
宋景舒语气有些遗憾:“并无特别之处。管家说周秉苏遇害那晚回府的时间和平时无异,且管家当晚也亲眼见到了活着的周秉苏,还同他说了话。”
“这么说来,周老爷的确是在书房里中毒身亡的。现在也只能回去找找,看是蚊香的哪种材料与变性的凌霜花气味相冲了。”
盛春朝揉了揉眉心,面上不掩疲惫之色,本想等宋景舒说说他的推测,对方却一言不发。从临溪县回石板村尚有一段距离,马车摇摇晃晃,就这么靠着睡实在是不方便,盛春朝调整了好几下姿势,还是没能如愿入眠。
要是能借宋景舒的肩头一用就好了,盛春朝脑子里一片混沌,迷迷糊糊想着。
可眼下这个略有些尴尬的气氛,以及那些还没来得及问清楚的事情……盛春朝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也就只能闭着眼强迫自己赶紧习惯。
……
最后一丝意识也将要沉入大海时,太阳穴处似乎传来可靠的支撑感,刚刚好的高度不会累到脖子,可盛春朝此时脑子里已经想不出任何东西,只能任凭自己陷入无意识的深渊。
挺稳当,挺舒服的……
醒来时鼻尖萦绕的气味已经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混着泥土和青草味道的淡香,独属于坐落山野间的村寨。盛春朝深深吸了一口,把堵在胸口的浊气吐出去,可身侧无人,自己端端正正靠在马车后沿,像方才那些感觉只出现在梦中而已。
盛春朝扶着边沿下车时正听见宋景舒在和车夫说话,因此行路远,是周夫人主动提出借马车一用,但这对于车夫来说就是本不该有的活儿了,于情于理也应当致谢。
前方两人还在推来拒去,盛春朝慢慢走上前,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几个铜板,道:“虽说是周夫人吩咐的,但石板村路远且崎岖,驾车过来得花不少功夫。您不收银子,那便把这几个铜板收下吧,拿着换半两小酒,也不枉辛苦跑这一趟。”
车夫这次没再推脱,收下后道了声谢便驾车离开,听说话声音年纪也并不大,猜与自己同龄也不为过,盛春朝想。
宋景舒手里的银子没给出去,于是转头往盛春朝手里塞。盛春朝接下后只觉得不明所以,歪着头往对方那边看,可惜入目一片深黑,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一时间,盛春朝心头不知是遗憾更甚还是无奈更甚,宋景舒讷讷说了句“给你”,就自顾自走开,并不打算多作解释。木然片刻后耳边忽然传来吴阿荞很是大声的一句“樱姐姐”,盛春朝敛下心思,朝声音源头走了过去。
“樱姐姐你是不知道,我们今天一翻,可是翻出大问题了!”
盛春朝闻言神色一凝,正色道:“难道真是蚊香出了问题?”
“不是不是,咱们的蚊香怎么会有问题啊?主要是我们发现这一批蚊香里,多了样原本没有的原料。”
“知角子没了,而是多了一样叫……断齿藤叶的东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