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鸟的清脆啼鸣叫醒黎明,于是无数白光从撕开的天际洒落,些许落入了窗棂,为盛春朝的半边脸打上浅影。所幸盛春朝的眼睛感受不到光线,能在天光下谋个好眠,因此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就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林姑娘该起身了,今日还要上堂作证,而且方才府上来了人寻你……那人好像叫孙秀莲。”
脑中自动捕捉到熟悉的名字,盛春朝睁眼,彻夜未眠的后劲在此时纷纷涌上来,直叫人头晕眼花。只怕再多等一会门外的丫鬟便要离开,盛春朝赶紧应道:“有劳姑娘提醒,我马上就好,麻烦姑娘转告来找我的人稍等片刻,我梳洗过后就过去。”
“林姑娘不必客气,梳洗的热水已经备好,客人也已安置在偏厅,林姑娘叫弦月带路便是。”
自秀莲香料坊洗清冤屈后,孙秀莲便留在店里张罗重新开业的事,这次突然来临溪县想必是有重要的事。盛春朝不敢耽搁,像往常那样用木簪将发丝随意挽起后便赶去了前厅。
刚进门就听见孙秀莲的声音由远及近:“这么些天了还没回来,听说你今日又要去衙门?”
盛春朝将握住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道:“放心吧秀莲姐,这次是为崔大人作证,不是去蹲大牢了。不过香料坊重开业应该很忙才是,秀莲姐怎么今日有空来?”
孙秀莲道:“原本是有很多要忙,不过中间发生了点事,你正忙着别的我就晚些再告诉你。”
“这次我来主要是给你送点钱,你一个姑娘家的不方便,要是突然没钱了都没处借的。一开始我还去的是你之前住的客栈,是老板告诉我我才知道你来了这里……话说这有钱人的院子还真是气派啊。”
小布包上绣了樱花,针脚利落又整齐,一摸便知道是孙秀莲的手艺。盛春朝接过后忍不住攥在手心捏了几下,暖意好似要从心头溢出来,可也就是这么一捏,盛春朝很快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秀莲姐,这里面的铜板是谁给的?”
因为是刚发生的事,因而孙秀莲答得极快:“是村长,今早得知我要来县里,说搭个便车来看女儿,临走时非要塞给我车费,还怎么推也推不掉,我就顺手放进来了。”
盛春朝心觉奇怪,但也不再多问,转而道:“放心吧秀莲姐,我应该再过个一两天就回来了,小禾不是去上学了吗?店里肯定忙不过来。”
孙秀莲乐呵呵地应了好,接着又道:“那之前来找你的那个小兄弟呢?说是护着你来县里,现在倒是这么久了也没看见人。”
“他啊……”
盛春朝很快意识到这是在说宋景舒,不过想来也对,被冤枉一事对方帮了自己这么大忙,再加上过往种种,自己欠他的只多不少,这些债要如何还?宋景舒之后又作何打算?盛春朝还毫无头绪。
“也许很快就要走了吧。”盛春朝轻声道。
巳时三刻,木棍带着砸穿地面的劲头大造声势,衙役拖长调子高喊“威武”,彰显着朝堂上不容藐视的威严。忽地惊堂木响,一切偃旗息鼓,盛春朝只听得一个洪亮的声音肃然道:“林氏,周秉苏之死何故,你且说来。”
盛春朝早已许久未见过这样的声势,不过眼睛看不见,倒削弱几分压迫感。清了清嗓子,盛春朝面对着高堂,从容开口——
“禀告谢县令,周老爷乃是毒发身亡,而周府书房被认为是周老爷的遇害现场,实则并非如此,涵光书院的山长室,才是周老爷真正毒发的地方。”
正襟危坐于堂上的县令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道:“你可有证据?”
“回禀谢县令”,盛春朝将袖中的小纸包恭敬递出,待有人接过后才继续道:“此香灰是在周老爷的山长室中找到的,看起来和普通香料点过后的香灰所差无几,但余味极浓。”
“民女昨夜对比了多种香料后,终于发现其成分,这种香料,乃是由变性的凌霜花制成。”
“林氏,休要胡言”,县令愤然开口:“古往今来从未有用凌霜花制香的先例,本官虽然不通香料,却也知道这类喜阴湿植物用作香料味道刺鼻至极,如此一来,周秉苏怎会发现不了?”
盛春朝道:“从未有人做过的事不代表这是不能做的,况且无论味道再浓,总有让人慢慢习惯,而后感知不到其存在的方法,一切不过时间问题。”
气氛渐渐紧张起来,县令厉声道:“林氏,你可有证据?”
盛春朝不卑不亢,朗声道:“自制成香料前,凌霜花的外形都极易被人发现,因此调香教室外的有个花架格外高,大家嫌麻烦,最上面的簸箕也就没再收过,而上面的浅痕想必就是晾晒凌霜花导致。”
“山长室的密室实则是一间禁闭室,最里侧角落的墙上有一块砖是松动的,拿出来后便能发现其本质乃是用作磨香的杵,上面还留着凌霜花残渣,味道与香灰一模一样。”
“香料制成后,便是点香的问题了。而在涵光书院,能帮周老爷在香炉中加入这种毒香料的人…便只有周夫人这位调香老师了。”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诧异,开始还有反对的声音,但当盛春朝所提的证据被一件件拿上来时,周身的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
谢县令毕竟处理过无数案件,查过证据后处变不惊道:“话虽没错,可周夫人与周秉苏日日同吃同住,而制香又极需要时间和精力,周夫人怎能做到?”
“周夫人一人自然做不到,”盛春朝收敛神色,字句清晰道:“那若是周夫人连同学习调香的诸位学生呢?”
“学生们负责暗中制香,周夫人负责点香。而这其中更具体的事,则和民女要说的另一件事有关——”
“山长室的密室,乃是关押禁闭学生之地。”
“怎会如此?”围观者中有人立马反驳:“涵光书院可是收留孤女教人学艺做人的好地方,岂容你如此污蔑?”
盛春朝只觉得讽刺至极,面无表情道:“涵光书院内里究竟是何等腌臜腐烂的模样,大家问问崔尚书便知,若是连崔尚书都不信的话,前去涵光书院供外来者暂歇的斋舍一看便知。”
崔珩之此时就坐在谢县令旁侧,虽然盛春朝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但从那瞬间销声匿迹的反对声中也能窥见其姿态。不知两人耳语了什么,很快谢县令道:“林氏所言的确属实……”
“慢着——”
谢县令的话被人毫不客气打断,盛春朝皱眉,心底暗道不妙。这人不知是从哪里跳出来的,升堂前突然出现,自称是周秉苏的远房亲戚,平时与周秉苏私交甚笃,此次前来是为了给枉死的亲人讨回公道。
“林姑娘说舍弟是在山长室中遇害,可周府的管家亲口承认当晚曾看到舍弟回府,还同他说了话……大人,草民恳请宣周府管家上堂作证。”
这话不错,之前宋景舒去问过管家,得来的答案也是如此。可这样一来,周秉苏的死亡现场就绝不会是山长室,那盛春朝方才一系列推理也都无法成立了。
谢县令一声令下,管家很快被带上来:“禀告大人,草民当晚的确亲眼看到老爷乘轿子回府。这么多年草民已经养成习惯,入夏后仓库忙碌,老爷经常早出晚归。等老爷回府时草民便上前迎接,老爷也会掀开帘子同草民说上几句话,日日如此,从未有过例外。”
这些听起来再寻常不过,盛春朝心觉有疑,问道:“那管家可还记得,周老爷当晚撩帘子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管家闻言认真思索起来,犹豫道:“这个……应该是右手。”
盛春朝挑眉:“管家可确定了?”
“没错,没错,就是右手,不会有错。”
盛春朝顿时了然,接着问道:“那管家可还记得,周老爷当晚穿的衣服是何颜色?”
“黄色”,这次管家答得很快,而且还十分笃定:“就是黄色。”
“周老爷发冠上簪的簪子是木制的还是玉制的?”
“老爷那日簪的是青玉簪,乃是老爷寿辰那日夫人所赠。”
盛春朝刚要继续开口问,被人突然打断:“这些不过无关紧要的小事,对舍弟枉死一事毫无帮助。林姑娘如此顾左右而言他,难道是有意扰乱公堂秩序,还是说……心里有鬼?”
出声的是那位自称周秉苏表亲的人,盛春朝无意与他纠缠,于是转向高堂之上,坚定道:“回禀大人,民女方才并非是要扰纪,心里有鬼者也另有其人。”
“民女只是很奇怪,既然当晚对于管家来说,只是十分普通又平常的一天,那为何管家会把这些不起眼的小事记得如此之清?况且晚上视物不清,管家竟是连周老爷穿的衣服、配的簪子都看得清清楚楚,叫人好生佩服。”
盛春朝说完后,管家立马变了脸色,却是支支吾吾地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惊堂木猛地被砸响,谢县令怒道:“大胆郑刚,竟敢公然作伪证,该当何罪?”
本以为这件事跟那位突然冒出来的亲戚铁定脱不了干系,但管家竟是怎么也不愿说出幕后主使,很快便被官差拖了下去。
又是一声惊堂木响,压下所有窃窃私语声,谢县令清清嗓子道:“此案已然明了。许兰若伙同涵光书院学生蓄意毒杀周秉苏,但主谋已死,现速将涵光书院一众学生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谢县令此言差矣,”一旁的崔珩之不紧不慢开口:“主谋并未离世,被害一事不过做戏,真正的许兰若,今日应当已经离开临溪县了。”
谢县令还未决断,又一个声音突兀响起:“毒杀周秉苏的主谋并非是夫人,而是我,这一切皆由我谋划,夫人和学生们乃是受我所迫而不得已所为。”
因为提前便有猜测,所以盛春朝并没有很惊讶,原本还以为这条线会断,倒是没想到这么轻松就给炸了出来。盛春朝心中了然却不言语,这时谢县令起身,为这桩案子定了音——
“传令下去,速将蓄意杀害周秉苏的凶手许兰若捉拿归案,即刻押入大牢。”
“大人——”
盛春朝闻声赶紧去抓车夫的袖子,低声道:“别急,周夫人不会有事。”
也许是盛春朝的神情看起来很是坚定,车夫果然没再出声。谢县令接着道:“死者周秉苏,虽被人戕害,但其借书院之名行不端之事,许兰若为保护学生不得已做出此事。按照盛国律法,许兰若罪不至死,先听候发落,后酌情减罪,退堂!”
“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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