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渐深,绫罗轻纱替了薄袄,昼暖夜凉,本该莫不惬意。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城中的风吹草动必然牵连无数普通百姓,因而从街头巷尾的闲聊、茶余饭后的吵嚷和商铺小摊里的抱怨便可窥见暗流涌动。
茶馆里听书闲聊的人说,如今皇上已是行将就木,而太子之位依旧空悬,据说现在皇上的朝堂政务皆交由一位十分信任的幕僚处理,这么说来,江山改姓也许是迟早的事。
也有人反驳说当年三皇子一夜间音讯全无,但近日在京城传出踪迹,兴许成为继承大统者也不无可能……
不管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百姓们的消息终究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真假各几分尚不明确,盛春朝也就半信半疑地听,但能让盛春朝十分确定的是,崔大人最近在筹备着什么。
说是最近也不贴切,毕竟从盛春朝来到尚书府的一个多月以来,崔大人便经常早出晚归,或是在书房议事到深夜。盛春朝不敢妄言崔大人对皇位有何想法,但等真到了大白于天下的那天,定然少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姑娘,姑娘……回神了。”
“对不住”,思绪被打散,意识回笼时还有些分不清状况。大夫的声音又接着响起:“前几次换药你还会问东问西的,今天怎么这么安静?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眼皮上的敷料冰冰凉凉,在这样的天气里倒让人觉得有些舒服,盛春朝也说不上来究竟是怎么走神到那些事情上的,只好转移话题:“多谢大夫关心,只是最近有时会觉得眼睛处发热胀痛,可是天气太热的原因?”
“非也非也,这恰恰说明药在起效果……”大夫一边不紧不慢收好东西,一边将其中缘由解释过后才道了告辞。前脚大夫刚走,巧玲便紧跟着进来,乒乒乓乓地把一堆东西放下后就猛灌了好几口水,“咕咚咕咚”声硬是把茶盏喝出水缸的气势。
“林姑娘,现在的人买香都是直接买成品,没几个人专门买原料自己做。京城里卖原料的就几家,你说的那个什么叶,要自己去青山县买才有。”
盛春朝摸索着茶壶又给巧玲添一杯,叹气遗憾道:“我倒是忘了这点,本来还想给崔大人的朋友把静心香调得更清爽些,既然买不到香叶便只能作罢了。”
巧玲休息够了,就开始把刚才带回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接道:“林姑娘还真是有心,难怪那位公子向老爷点名请你去为他点香呢,报酬也如此丰厚,想必林姑娘调香点香的技艺一定很高超。”
突然得知崔尚书朋友请自己点香这件事,连盛春朝本人也有些不明所以,但总归近日也无事,再加上从巧玲口中得知,这位朋友便是当晚送自己出樱林的那位公子,如此当作回报也未尝不可。
用过晚饭后就该动身去兰苑,被巧玲带着穿过交错的小院回廊后,一个粗犷浑厚的声音突兀响起:“这就是林姑娘吧,幸会幸会,我家将……公子已经在里屋等候多时了,林姑娘在外屋香案那就坐便是。”
早就知道这位公子口不能言,盛春朝干脆也不多客套,被扶着坐好后便自顾自架炉添炭。屋内安静,外面的蝉鸣莺啼虽能传进来,但总像是隔着层什么。对方或许正在里屋看书,又或是已经睡着,盛春朝感受不到异样,便不作多想。
淡雅的木质香自炉子里慢慢扩散开来,之后便只用每半个时辰翻弄一次即可。将带来的梅子酒置于桌案显眼处,又想着总归是还有一份救命之恩在,于是盛春朝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轻声道:
“之前樱林相救的事还未向公子正式道谢,如今梅子酒已经酿好,还请公子笑纳。香已经点好,今日便先告辞了。”
巧玲和刚才的男人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见盛春朝要走,男人粗声粗气道:“我将……公子说林姑娘这么晚还来调香,真是太辛苦了,这支簪子送给林姑娘。”
盛春朝连忙开口拒绝:“公子本就于我有恩,如此也算回报恩情,怎好意思受如此贵重的礼物?”
眼睛看不见,手上也没去接,盛春朝哪里知道这簪子有多贵重?如此也不过用话术随意敷衍,却没想到那男人立马回道:“林姑娘就收下吧,这簪子他挑了好久……”
“啊呸呸呸,”男人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改正:“没有没有,这不是他挑了好久的……呃是那个,随便在地摊上买的。”
尾音还没落下,男人又迅速否定道:“不是不是地摊,他说地摊太廉价不能说地摊,应该说是……是什么来着?”
见证着男人的语气从笃定转向思索再到疑惑,盛春朝已然察觉到不对。再者说,男女之间赠送簪子可是意义非凡,不过是帮忙调香的小事,任谁也不会用簪子当谢礼。压下情绪后,盛春朝打断男人的自言自语:“天色不早我们便先回去了,巧玲走吧。”
“诶诶……”男人事没办成,往前追了两步又觉得不妥,只能呆愣愣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盛春朝正被巧玲引着转过拐角,似乎隐隐约约听见房间里传来一声含怒的“蠢笨至极”。
巧玲并未注意到盛春朝此刻的心不在焉,自顾自道:“林姑娘帮了忙,有什么不好意思收的?那支樱花簪子无论样式还是色泽,都称得上上乘呢。”
原本还只是猜测,现在看来一切都再清晰不过了。盛春朝紧握着衣角掩饰发抖的手,心止不住下沉。
沉默了一路,夜风也变得静悄悄,从兰苑回房间用不上一刻钟。到屋门口时盛春朝叫住巧玲,道:“明日还得劳烦你上街一趟,去卖绣品的铺子替我寻两个香袋来。”
巧玲眼珠子滴溜溜转,问道:“林姑娘怎么突然要这个,莫非是给那位公子……”
“别乱想,”光听语气也知道巧玲想到别处去了,盛春朝叹了口气,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觉得专程去调香还是有些麻烦了,不妨送上香包让公子挂于腰间和床头,如此也甚有成效。”
巧玲道:“好说好说,林姑娘不想去调香,那便不去了。反正这个人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林姑娘早些远离也好。”
盛春朝疑惑道:“为何如此形容?”
巧玲轻哼一声,愤然道:“从上次在樱林我就看出来了。这个人一看到林姑娘就直勾勾盯着看,眼睛都不带眨的。哪有男子对第一次见面的女子如此轻薄无礼啊?他肯定是对你图谋不轨!”
巧玲掷地有声地给宋景舒下了宣判,直叫盛春朝哭笑不得:“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也许是你在看他的时候,他正好看向了我的方向,还不一定是看我呢。天也不早了,别胡思乱想,早些睡吧。”
脚步声渐远,可盛春朝困意全无,进屋后找了凳子随意坐下,把缝在袖口内层的口袋小心翼翼撕开,生怕弄坏里面的东西,短暂的布帛碎裂声过去,房间重新落入沉寂。
玉佩触感细腻温润,因长期贴着脉搏而带了些暖。盛春朝取暖似的将玉佩握得更紧,目光所及处仍是一片浓稠的墨色,而后蒙上雾,逐渐模糊成闪烁不明的白点。
打更声遥遥传来,亥时至,夜还长……叹声烛泪,相伴到天明。
……
原先说好下次调香应在七日后,时间不长不短,刚好够巧玲调到自认为最合适的香包,也够盛春朝将静心安神的香料晾晒整理好。这些天盛春朝鲜少出门,是在刻意回避什么吗?巧玲问时她总缄口不答。
这晚盛春朝出门地早了些,一路上反复将香包捏紧又松开,那些昨晚想了一夜的话在嘴里囫囵滚了不知多少遍。两人刚入兰苑门口就被拦住,洒扫的丫鬟声音清脆:“林姑娘是来为宋公子点香的吗?姑娘今日来得早,应是跟传话的错过了。”
“宋公子最近几个月都不住府上,姑娘之后就不必来了。”
说不清一时涌上心头的滋味,盛春朝下意识追问:“那你可知这位……宋公子是去做什么了?他可曾说过何时回来?”
丫鬟垂着头思索了会,低落地道:“宋公子已经好几天没来了,具体缘由我也不清楚,林姑娘不妨去问问老爷,不过老爷这几日也忙碌得很。”
盛春朝掩下情绪,将两只香包递过去,道:“我也只是随口问问,不必劳烦老爷了。麻烦你把香包转交给宋公子,里面放的香料对助眠精心大有脾益。“
“林姑娘有心了,我一会放到宋公子房间的桌上,他一回来就能看到。这荷包真是精致,樱花绣得也漂亮极了。”
盛春朝神色一滞:“樱花?”
一旁默不作声的巧玲忙解释道:“最近樱花开得好,这种款式的最多。再者说这香包可是林姑娘好心相赠的,林姑娘的名字里不就有个樱吗?留下这样一个标志,免得这位公子日后忘了林姑娘的恩情。”
盛春朝默默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可心头的疑虑只增不减:宋景舒能来尚书府,必然是和崔珩之之间在做什么交易,又或是达成了合作。而从当下时局来看,这必然和皇位之争断不了瓜葛。
崔珩之乃是前朝旧臣,尽心尽力扶持父皇多年,宋景舒及第后也颇受重用,可现在皇室倾颓,又后继无人……两人是主张位盛家守住这江山、还是将之送于他人,又或是占为己有?
盛春朝本可置身事外,可却不得不想。若是皇位落入外手,身为皇后的母后,还有自己这个两人皆知的旧朝遗孤,又该是什么下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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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再见无言明日何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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