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睡熟时已不知时辰是几何,接连几天晚睡早起,盛春朝这下每天醒来必做两件事:第一,暗骂昨晚又熬夜的自己;第二,怀念并感慨在石坂村时作息规律、无忧无虑的生活。
“今儿个一早医馆那边来了传话的,说是拆纱布比较麻烦,让咱们自己亲自上一趟医馆。正好今日不热,我带姑娘去柳湖看花去。”
盛春朝闻言一怔,顿时瞌睡醒了大半,脑子还没转过来,伸手摸到纱布时心底才有了几分实感。
这些天说是治眼睛,同过往那十年的日日夜夜也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在吃饭睡觉中定期穿插了换药这一项,可今天再拆下纱布后,自己就能永远看的见了……
“真的治好了?”盛春朝心里没底,不知道此刻是不是该抱有期待。没有人会不喜欢愿望成真的时刻,可现实哪那么容易让人如愿?心怀了希望,便要承担落空的风险。
巧玲给盛春朝挽了个素净利落的发髻,嗔怪道:“林姑娘说什么呢?你就算不信我,“江湖鬼医之后”你总该信吧。”
“再说了,咱们敷料器具可都用的最好的,要是治不好,咱们带人把他医馆招牌砸了,还要老爷把他抓进大牢,把牢底蹲穿!”
到底是孩子心性,头脑一热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丝毫没注意到前后几乎是两个意思了。盛春朝觉得有趣,因而并不拆穿,但被巧玲这么一打岔后,心里的确松快了些,管他好没好,总之拆完纱布便能见真章了。
巧玲见盛春朝放松下来,便大大咧咧开起玩笑:“林姑娘,这下好不容易能看见了,你拆下纱布最想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谁啊?”
盛春朝还没来得及细想,脑海中先蹦出那个游春宴上拈花舞剑的身影,温而不柔的白面状元从了军,据说脸上还留了疤,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在看向自己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
莫名的热意突然爬上脖颈,盛春朝赶紧回神,却还是被巧玲抓了个现行。少女语调俏皮,揶揄道:“这么看来,林姑娘心中已有人选呢,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如此好福气,竟让林姑娘如此惦念……”
“惦念不惦念又有何用?”盛春朝被拆穿干脆也不隐瞒,但也不接话,转而故作惋惜道:“总之睁开眼后看到的人,要么是你,要么是大夫,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虽说有些时候没上街,但京城的集市除过宵禁就没有不热闹的时候,或高或低的说话声混在一起,嘈杂却并不让人心烦。
盛春朝半掀轿帘,让声音和风悉数涌进来,马车路过歌舞坊,带来轻快悠扬的小调。盛春朝一边靠着轿厢吹风,一边跟着旋律轻轻哼唱——
“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唱词进入第二段时,伴奏里加了箜篌和古筝,可马车不停,盛春朝听不清调也想不起歌词,便只能就此作罢。
拐出主街后明显能感觉到路上人少了一大半,喧嚷不比刚才,马蹄踢踏声便更清晰了些,虽然也称得上规律,但毫无美感,车轮突然开始吱嘎作响,听得人牙齿一阵阵发酸。
短暂的愉悦回归平静后,思绪像是被猛然拽入虚无,脑海中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盛春朝深呼吸好几下,可焦躁感只增不减。鬼使神差的,盛春朝唤道:“巧玲。”
“巧玲?”
风吹起轿帘,周身更添几分凉意,除此外一切如旧,只有盛春朝知道,几刻前还坐在身侧、离自己不过咫尺的人,就这么悄然没了声息。
巧玲心思简单,又没有武功,更别提什么奇门遁甲之术,这么看来巧玲十有**是被外人带走的。可巧玲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会在这中间一点声响也没发出,而自己离得那么近,竟然也没发现异常。
不对!
医馆的大夫每次换完药后都会把下次的安排提前告知,可上次盛春朝从未听到说要亲自上医馆拆纱布的话,自己也是昏了头,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
盛春朝恨铁不成钢地怒锤两下头,可眼下不是自责的时候,得想办法尽快离开马车才行。自己眼睛看不见,能从窗口安然无恙跳出去的可能几乎为零;若是直接正面突破……
盛春朝把全身上下唯一一把武器紧紧攥住,好像这样就能更有底气些,不用想也知道现在的车夫早不是出门时的那个,对方能在无声无息间带走两个大活人,若是正面冲突,自己真的有胜算吗?
这人借拆纱布之名义哄骗自己出来,想必是对盛春朝的情况有所了解。即使在马车上也要把巧玲带去别处,说明这些人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但自己不过一个瞎子,直接掳走不是更省事,为何又要如此大费周章?
猜不出对方的身份和意图,就更不能贸然行动。猛然拔高的吱呀一声打乱思绪,身子控制不住往前栽倒,盛春朝手快地扶住窗沿才没摔个倒栽葱。风声马蹄声偃旗息鼓,突然造访的安静下隐匿着蠢蠢欲动。
接下来要被带去哪里?全然的未知将恐惧无限放大,盛春朝抽出匕首藏在背后,做好先发制人的姿态。任人宰割总归不是办法,若能占得先机,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
盛春朝调动起全身的感官,仔细搜寻着空气中的异动。一片静默中忽而有花香袭来,丝丝缕缕,浅淡至极。
只一口,盛春朝心里暗道不妙,忙抬手掩住口鼻,可还是晚了一步,昏沉感侵蚀着神智,渐渐连保持清醒都有些困难了。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一切归于沉寂,只有匕首落地的哐镗声清晰可闻。
……
“……清理好,但为首的受了重伤……逃走,正在全城搜捕……”
“知道了,下去吧。”
谁在说话?
前面那人的声音还有些模糊,但到后者时已经清晰许多,听起来年纪倒不大,可因为语气里的傲慢和疏离之意实在明显,直叫人想起某些颐气指使的官贾。
盛春朝忍不住皱眉,意识回笼时眼睛却还是睁不开,纱布依然束于脑后。这点动作没能逃过对方的眼,很快盛春朝又听见男人说:“醒了?”
盛春朝没应声,可心底已然掀起惊涛骇浪——这人的声音怎会如此耳熟?
这点线索被淹没在久远的记忆中,如大海捞针一般,让人寻不到踪迹。为避免暴露太多,盛春朝干脆按兵不动,男人等候许久后没得回应也不恼,只是轻笑一声便没了下文。
盛春朝一时不解,可心里登时警铃大作,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两只手拽起,紧接着身子被不容拒绝地按下。
凳子触感坚实冰凉,肩头被人锁住丝毫不能移动分毫,盛春朝又慌又怕,心跳连着呼吸几乎要冲破胸膛。
很快,盛春朝只觉头上一松,纱布系于后脑的结松开了……
一层一层,抽丝剥茧般,被纱布闷了太久的皮肤终于得以大口呼吸。最后的敷料揭下,盛春朝只觉得眼皮一松,随即不受控制缓缓睁开。
白得刺眼的,是光……
一开始不过几缕,而后便是千千万万数不尽的光线,拼了命涌入眼眶。盛春朝下意识伸手阻挡,眯着眼忍住被刺激出的泪意。
不适感勉强缓解后,再睁眼时终于能把眼前之景尽收眼底。盛春朝还未来得及思考,目光先一步直直对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问二公主好。”
傅渊……
那个当年背叛了自己情意,还害得自己家破人亡、跌入泥潭的负心汉!
那个盛春朝不惜用真心换得重生秘术,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匕首亲手刺入他心脏的人!
他没死?
可盛春朝当年亲眼看着他断了气,伤口流了好多血……怎么会?
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盛春朝来不及收敛情绪,脸上的震惊和恐惧尽入傅渊眼底。男人眉眼舒然,道:“怎么,二公主不认识我了?”
下意识伸手想摸别于后腰的匕首,可肩上突然传来的力道几乎要把人捏碎,盛春朝吃痛地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傅将军还和以前一样……手段高明,本公主咳咳……佩服。”
“不过十年不见,二公主怎么与本将军这么生分了?”傅渊怎能听不出盛春朝话里的冷嘲热讽,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嘴角嗫着笑,悠悠然朝盛春朝靠近。
耳边的吐息灼热,被拂过的皮肤升腾起一片酥麻,傅渊的声音很轻,像在说过去那些专程凑到耳边才能说的情话。距离暧昧如此,可盛春朝听过后只觉得遍体生寒——
“分开后的每一天,本将军可没有一天不想念二公主。”
盛春朝浑身一颤,冒着胳膊脱臼的风险剧烈挣扎起来。出乎意料的是,肩上的桎梏很容易挣脱,盛春朝随即被按进一个宽大的怀抱。
两人之间彻底没了距离,曾经的盛春朝有多贪恋这个怀抱,现在就觉得有多恶心。
奋力挣扎却是无果,傅渊神色如常,像是根本没把盛春朝的反抗放在心上。男人语气郑重,像是在许下什么万分珍重的承诺:“春朝,嫁于我可好?”
“日后我坐上皇位,你便是我唯一的皇后,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或是执掌六宫的权力,都是你的!”
“我发誓这一生只娶你一人爱你一人,我们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盛春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禁锢后立刻反手甩去。“啪”一声脆响响彻大殿,余音回荡,清脆却空洞。
“大胆傅渊,身为臣子不想着为君主效劳,竟敢觊觎皇位意图谋逆,我盛国欣欣向荣六十余年,外族尊崇百姓乐道,岂容你等外人造次?”
这一下盛春朝用了十成十的力,傅渊挨得结实,脸被扇得一歪,五个鲜红的拇指印明晃晃印在脸上。门外护卫的侍卫闻声而入,怒喝一声便要捉拿盛春朝,却被傅渊一个手势拦下。
盛春朝打完立刻就后悔了,眼下局势显然是敌强我弱,要是真激怒了傅渊,日后想计划逃出去只能是难上加难。
傅渊低着头让人看不见神情,片刻后,却是闷闷的低笑声先传来。好像真听到了什么好笑至极的事,傅渊笑得开怀极了,一连串笑声在殿中传开来,竟将这冰冷的大殿渲染上几分生气。
盛春朝看不透傅渊所想,尚不敢轻举妄动。像是发笑者被人突然抹了脖子,笑声被拦腰截断。男人再抬头时,目光已然冰冷一片,透着无边的寒凉和阴翳。
“放心吧,你很快就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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