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联系你了没。”刚落地中城机场，飞机还未停稳，贺俐敏就忙不迭的开口。
徐青未取消飞行模式，未读消息像是沸水时产生的气泡，一个一个涌出来。
她滑了滑，在备注为“爸爸”的对话栏看到一条未读。
[钟叔在M层的P8等你们。]
“他知道我们是今天回来吗？”贺俐敏有些焦躁，“出去一个星期连句问候都没有。”
徐青未拍拍她的手。
她理解，无论是从身体上还是心情上贺女士都不爽利。
回程是中体机没有头等舱，商务的座椅也不能完全放平，加上转机快七个小时，她的腰不好的确坐的不舒服。此外，出发前贺俐敏刚和徐继来大吵一架，又迟迟没等到徐继来的道歉，她娇小姐做派了一辈子，从来没低过头，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爸爸说了，钟叔在停车场等我们呢。”
“就这一句？”见她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贺俐敏追问。
“嗯。”徐青未顿了顿，“他忙嘛。”
“他就这么忙？”贺俐敏的不安加重，“他现在位置高了，周围的有心人…”
“好了好了。”徐青未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是，他最近忙了点，但是前段时间你收礼物的时候不是也很开心吗。”徐青未四两拨千斤的转移话题。
贺俐敏哼了下，不做声了。
徐青未深吸一口气，试图调动大脑意识里的海岛咸湿味道来纪念一下假期结束，可惜未果，满面扑来的只有舱门打开时中城的干燥气息。
“差点忘了，晚上在金记订个包厢吧。”
“帮你定了个小包，除了曹阿姨，还有谁。”徐青未边说边把预定信息截图发到贺俐敏手机上，自从有探店博主在社交媒体上发了金记的探店视频，想直接去这家百年私房店吃饭是不可行了，最好提前一天预约才能确保有座位。
“你李阿姨应该也要去吧，听说她儿子刚从美国回来，我要不要也叫上，你们年轻人见一见？”
贺俐敏意有所指。
“我今天去不了。”徐青未晒然，“晚上要和客户一起吃饭，我先回自己那边准备一下。”
贺俐敏倒是也没继续坚持，抱怨道：“明天才正式回归工作岗位呢，怎么今天就给你安排应酬啊。”
“谁说不是呢。”徐青未笑着回应。
贺女士一辈子顺风顺水，大学毕业后就直接留了校，教了半辈子英文，“象牙塔”里的工作比起社会上自然是轻松不少，在她那个年代，只要稍微有点上进心，该有的头衔都能拿到，一辈子受人尊敬。
反观现在，时代红利退去之后，沙滩上的“贝壳”只能看谁的蚌更硬，谁才能活得更长久。
“钟叔好。”钟叔早就侯在停车场口，伸手接过两人手里的行李箱，徐青未朝他打了个招呼。
“送我妈去璞园那边吧，她晚上还要和几个朋友聚会，您也在璞园歇歇脚。”
钟叔在徐家工作了十多年，一开始是公司配给徐继来的司机，由于开车稳办事清晰，便成了徐家的专职司机。
徐青未小时候上学都是由钟叔接送的，钟叔对她而言像是家人般亲近。
趁着贺俐敏上车的功夫，徐青未快步走到后备箱，压低了声音问钟叔：“我爸他最近...”
“先生最近都睡金悦府。”见徐青未皱了眉，钟叔补充道，“他一个人。”
徐青未点点头，“他俩这次吵得挺大，都冷战一个多星期了，爸爸那边您帮帮忙。”
钟叔笑笑，“我知道的。”
徐继来和贺俐敏的感情是在徐青未初中时期开始变差的，与她敏感多疑的少女时期相伴的，既不是炽热的朋友情谊，也不是羞涩的暗恋萌芽，而是她父母次数愈多的争吵，以及她小心翼翼的垫脚偷听和躲在衣柜里无声咬唇默默垂泪。
她那时候想的办法就是要做一个极度乖巧，会看眼色，能讨得爸妈开颜的女儿。
她规劝母亲，讨好父亲，努力扭转徐继来因为过度看中事业对这个家庭造成的不平衡。这样的中间人的角色，过了十五年她仍旧在兢兢业业的扮演着。
“有事打我电话。”关车门前，她摇了摇手机。
贺俐敏摆摆手，一副耐心耗尽的样子。
送走母亲，她给姜芥拨去电话。
姜芥今天因为工作正好要到机场送文件，时间和徐青未的到达时间正好重合，
一辆红色918缓缓开过来。
上车后，姜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遍，见徐青未气色很好才稍微放心。
“晚上去工体？找几个朋友给你接风。”
“不行。”徐青未放松手脚，瘫在座椅里，“晚上有应酬呢。”
“不是吧，你们方正不是向来都自诩圈内最注重work-life-Balance的律所吗。” 姜芥和徐青未在法学院时是同届同学，本科毕业后，对于早早定下职业规划的姜芥，坚信实战经验是诉讼律师第一要义，直接去了杜伦做民事诉讼律师。
杜伦作为民事诉讼的业内第一把交椅，她在案子集中时或者是开庭期都忙的不得了，白天取证跑材料和当事人沟通，晚上还要写材料准备庭审，连个喘息时间都没有。
每当这种时候，她都开始羡慕徐青未他们这种工作节奏稳定且持续的非诉律师。
“我这不是想趁热打个铁。”徐青未眨眨眼，“这是个大客户，第一次做内地业务，好几个律所都虎视眈眈呢，能联系上他我这边也找了几层关系，如果成了的话，今年我的kpi应该就差不多了。”
“你们所高级律师的kpi是不是太多了，千万创收都没达标？”
“多多益善嘛。”徐青未语气轻快的朝她眨眼。
姜芥是明白人，她惊喜的轻声尖叫，“不是吧，二十八岁的红圈所合伙人！”
“最终结果还没公示呢。”徐青未试图用平静的嗓音给她降温。
姜芥了解她，徐青未从来不是半场开香槟的人，她既然告诉她这个消息，看来是板上钉钉了。
“那周末必须庆祝。” 两人是同窗，徐青未的努力程度让最爱泡图书馆的姜芥都自愧不如，姜芥真心的盼望她好。
“好。”这次徐青未没推辞。
“祁亦初这个大傻逼可真要被好好打脸了。”姜芥嘴比脑子快，话音刚落就后悔了。
“抱歉，我…”
“没事的。”徐青未的声音仍旧轻柔，听不出一点涟漪。
姜芥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的确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这才轻松几分。
刚知道祁亦初出轨时，姜芥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然后就开始担心起徐青未来。
她想起大学时徐青未同她的对话。
斑驳树影夹杂着日光投影在学生宿舍的地面上，徐青未手肘杵在桌边，一只手托住下巴，眉目里是化不开的忧愁。
“怎么办呢。” 烦躁时，她的声音还是清清冷冷的。
姜芥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祁亦初追她好久了，法学院有大把八卦的人，等着看他们这对儿世俗意义上“金童玉女”的结局。
“祁校草除了皮囊，成绩也好，个性还温柔，看上去是个十好男友的样子。”姜芥客观评价。
“话是这么说没错。”听到好友这样讲，徐青未的眉头拧的更紧，“所以想找个借口拒绝他就变得很难。”
姜芥瞪大眼睛，“我以为你喜欢他呢。”
“才不是。”她声音很轻。
徐青未顶着那张脸，当然是不缺追求者的，但是她一向拒绝的都很痛快，长此以往击退了不少缺乏勇气者蠢蠢欲动要表白的心。
祁亦初和她相处的时间却尤其长。
这也让姜芥生出徐青未对祁亦初有好感的错觉。
可能是他太聪明了，做事说话都滴水不漏，每次徐青未想要拒绝时，他总会适时的转换话题。以至于一脱再拖，直到他准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表白。
众人的吵嚷喧哗下，徐青未不想拂了他的面子，也的确被他眼底的真诚打动，于是便自欺欺人的想，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心动呢，对于她这种慢热又冷清的个性，或许日久生情才是唯一的选择。
可悲的是，见过父母间热情如火的爱转瞬熄灭，有了前车之鉴的她谨慎的选择了细水长流，可是结果还是不遂人愿。
可这又是谁的错呢。
年幼时她想追求一个爱情的好结果，经过这一遭，她发现大部分的男女情爱，结果都那样。
但她倒不是悲观主义者，如果幸运的话，成为得到好结果的少数人固然好，但是现在，徐青未更在意的是听从本心，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听到徐青未这样说，姜芥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
她的好友，是个通透的人儿啊。
姜芥慷慨激昂人格继续附体，什么□□众生，人生大女主…徐青未哑然失笑，及时叫停。
“这些拔高性词汇都哪学的？庭审上你也这样随便发挥？”
“这叫紧跟时下潮流，引导大家共情。你们非诉人不懂。”
徐青未一边听她信口胡诌一边打开手机，想再嘱咐一下乔子欣仔细熟悉一下晚上客户的资料，却看到来自晏池的未读消息。
[QC: 图片]
[QC: 图片]
[QC: 图片]
[QC: 先修了几张，其他的修好再打包发给你。]
徐青未算了算时间，他们坐晚上的飞机回国，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在候机了。
她点开大图，图片光影分明，她在画面左侧，巧笑倩兮，背景是波光潋滟的宝蓝色海面，两只海豚跃在空中，脊背划出圆润的弧度。
[Wei: 谢谢]
[Wei: 很漂亮]
的确漂亮，不是客套恭维，徐青未的确这样想。
在他的镜头下，她感受到了自己身上从未被发现的生命力。
此外，照片呈现的质感，能看出来晏池应该是花了时间在上面的。
而今天他的时间似乎并不多。
[Wei: 不着急，等你有空再修就好]
[QC: 我很急]
徐青未疑惑，在对话框里打出一个问号，还没发送，就看到他发来的消息。
[QC: 怕你想发朋友圈的时候漏掉了这么美的照片]
徐青未轻笑出声。
在闲聊时王一绪说和父母一起出游很难拍出满意的单人照，徐青未附和着指了指手机，语气遗憾的讲：“谁说不是呢，朋友圈都没有照片好发了。“
一句随口的玩笑，倒是难为他还记得。
她朋友圈里很少发自己的私人照片，几乎都是法律相关新闻或公众号的转载。当时这样说也只是为了附和气氛，可是…小朋友的拍照技术真的不错。
徐青未只犹豫了一秒，还是将这三张照片配合着自己手机里的风景照凑了个九宫格。
文案是简单的两个表情，蓝海豚和照相机。
她下拉刷新，晏池的赞赫然排在第一个。
[QC：感谢您对摄影师的大力肯定]
[Wei: 感谢摄影师]
[QC：我们要飞了，下次聊]
[Wei: 好]
[Wei: 起落平安]
徐青未关掉两人对话框，轻舒一口气，切换回工作模式，交代乔子欣为晚上做好准备，此外还叮嘱了一系列接待客户的注意事项。
大家都是从初级律师走过来的，她感恩自己那时候遇到了一个好的高年级带教律师，历练的多，成长速度相较其他同级律师更快。
现在她在这个位置，自然也愿意接过伞柄，为别人撑伞。
“emm…“旁边的姜芥意味深长的长哼。
“怎么了？”徐青未挑眉。
“不对，不对。”她故弄玄虚的摇头。
“哪里不对。“
“徐青未，你不对。“
“刚刚在和谁聊天啊。“
“和小乔，我们团队的。“
“别试图模糊焦点。和小乔之前呢？“
徐青未一时语塞，不由感叹好友眼神毒辣。
“和我可没关系。”姜芥指了指副驾的化妆镜。
出乎意料的，徐青未在镜子中看到了一个脸上带笑，轻松愉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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