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柘寺前段时间方丈升座,临时闭寺。近两天才得以开放。
京城西,潭柘山麓,起的是岩峦嶂开,耳目一新。
沈泊宁上次来是四年前,原是想拜普贤,事业得胜。
现在想法不同,只想求内心宁静,顺心时祺。
从张荣欢的视角看去,年轻男人身影颀立,如松林月影,也似深林古潭。
男人一身白衬,衬衣袖扣布得严丝合缝,斯文却也清寒得找不出错处,手持敬香,烟缕洁白,规规矩矩也沉稳地插入香炉。
张荣欢想把自己外甥女介绍给他,可听说沈泊宁常年国外驻扎,现近才调回北京。
据她家老王某次饭局回来醉气熏人地说:“据说是升调了,反正像他这个年纪,如今这个位置,可以说是麟子凤雏,头角峥嵘。”
张荣欢说:“有那么神吗?按理说是皮相好的点,身居要津,我看未必。”
王烨华:“你自己去看看?如今外面在沈家外头排着等着请这位沈家长子出山的人有多少。那可真得亏了人家两耳不闻窗外事,天潢贵胄,不会搭理那外头人。”
而今能和他沈家人一同出行拜这潭柘寺,也不知是沾了多大的光。
张荣欢一心想去和他搭上关系,无视同行的一群人,往前走了两步:“沈少爷,这寺内有个石鱼,据说双手摸鱼可保平安,咱们后面要不去拜拜?”
沈泊宁至此才看她一眼,已有知非之年的中年女人一身香云纱旗袍,试图装出大家闺秀的温婉,堆金砌玉间藏不住那种割裂。
他只答:“不了,您自便吧。”
往前边石阶上走两步,旁边的邱亦凝才说:“我大哥在北京城都多少年了,这潭柘寺也前前后后来过好多趟,石鱼还得她给介绍?再说现在也不能摸鱼了。”
老邹说:“二小姐,那是您母亲的贵客,还是说话委婉点好。”
“委婉?”邱亦凝只瞪着眼睛说:“搭着校友会的关系得道升天,算得什么同僚。”
确实是半路出家,张荣欢和王烨华早年做生意起家,后面来的北京城,生意做大了,本地圈子却融入不进。
前两年搭着校友会,借客户的手转而通过关系跟邱亦凝的妈妈沈青上了一场牌桌,再今年,四处宣扬自己与沈家姑姑关系多密切。
算是牌友,却也只是饭桌上能侃个两句的朋友。
说一起来潭柘寺,王烨华找着关系,打听到沈家姑姑今天要上山,来了才知道沈泊宁也在。
头一回见到那传言中存在的人,沈家少爷的名号北京城没几个不知。
更何况今年升调。
他们来一回还意外碰着了沈家少爷,实属意外之喜。
那边张荣欢拜着佛说:“想想办法把我们家梦梦介绍给他啊,没看人家沈泊宁那么一表人才,这在相亲市场上啊,可吃香了。”
王烨华捏着三根香跪在蒲团上虔诚相敬,手腕上是沉甸甸的金表,刚刚没露出来,这会儿生意人的铜臭味未散。
再说拜佛时脑子里想的什么,估摸也是望生意高升。
王烨华闭目小声说着,生怕后边的沈青给听见:“你也见了人家那玉质金相的,还想介绍人到他眼旁去?快赶紧闭嘴吧,别要人听见了惹了笑话。”
就此,张荣欢才忿忿地跪到旁边蒲团上,往前大开大合伏首三下。
午后山上风景幽远,竹林飘摇。
一行长辈走累了,说着要不直接原路返回,去吃素斋,王烨华还首当其冲地过去,问邱亦凝吃什么。邱亦凝额了一声,表情为难:“算了,我去那边买杯咖啡吧。”
她走回去,看见靠窗位置松弛坐着的沈泊宁,指尖点了点桌面:“点咖啡了,喝什么。”
沈泊宁手肘搭在椅边抽烟,本在观山间风,闻言望了亦凝一眼,说:“拿铁吧,谢了小妹。”
要说也难得有沈泊宁这回应一次,平常问他个什么,淡言寡语的。
实在连跟他聊天**也没有。
邱亦凝知道大哥性子,也知自己这等人跟他没有共同话题,估摸着他也得去了什么同学会才有话能聊个一二。
有时她也想什么样的女人能衬她大哥。
大抵是那种事业单位,有正规职业的。
但再想想,沈泊宁,估摸着还是孤独终老,像他这样的人,才不会找女朋友。
也是等待的空当,沈泊宁坐在位置上,感受着风从耳旁过,树影婆娑间,他瞥见一抹眼熟的纤瘦身影从寺宇小路间过来。
身旁无人,她提着裙,和前几日一样的青竹露冷,却也像茶烟熏染后的宣纸,透着似有的墨香。
-
那日之后,苏泽宴来学校找过岑惟,这次没有再遮掩,和上次一样的黑色轿车停在她教学楼下,下课的点学生鱼贯而出,岑惟瞥见门口那抹颀长身影,脚步都是一顿。
“你见到了沈泊宁?”学校食堂,她就地请了哥哥吃饭。原本也是清北出身,苏泽宴对这类地点并不陌生,打了两份自选饭菜,看岑惟盘里都是青菜,夹了块肉给她。
“觉得怎么样,他人是不是很好,帮你解决了事情,也没要什么报酬。”
岑惟当时吃饭,突然瞥见男人亲切的动作,看着碗里的肉,下意识愣怔一下。
接着只吃旁边的饭,没有动他给的肉。
“能怎么评价,把人家说了一顿,还说人家高高在上。”
苏泽宴笑下:“你怎么那么敢,没确认身份,也敢这么说。”
岑惟只偏头,心里想:那也是他们圈子里的人都太高傲。
遇到的一个两个,都是靠着关系。
苏泽宴还在给她夹菜,说:“那打算今后怎么办,在北京读过三年,之后呢,准备留京吗。”
“还不确定,老师说大学毕业后有支教活动,打算大三后看看老家地区。”
苏泽宴抬眸看她一眼,也知道她心中想法。
没敢提家里的那些事,只给她夹肉:“多吃点,你太瘦。”
岑惟这次多瞧了哥哥一眼,她缄默着,还是默认了他的好。
临行前,岑惟把他送到校门旁,苏泽宴本想直接过去轿车那儿,回头看了眼这孤苦伶仃的妹妹,还是于心不忍。
“平常有事多打电话给我。”
“有事可以找沈泊宁,哥哥不常在北京,不常在你身边,你也可以把他当知心人。”
说起沈泊宁,这三个字在脑内像独特雷达,探测到了,自动闪烁。
“他有那么好?”
“比哥哥好。你会知道的。”
岑惟没那么不识好歹,敢把旁人眼里的那位人物当知心人。
她只是想问问,具体怎么个好法。
光听哥哥说他,却不知其底蕴。
苏泽宴说他性格好,事实上,她不这么认同。
一个人只有把界限尺度放到最好,才能让人觉得对方好像无懈可击。
她倒觉得那人的温和建立在不互相越界前提下,越谦和,越圆滑,只能说明他的圆滑并非现实俗气的,而是更高一层次,并不真实。
“他给了一个门禁牌我,要我找警卫员。”
“那你就找。”苏泽宴:“其实你在北京上学,叔母叔伯早该接你,迟迟没有,是惦记着当时的事,怕你介怀,你别往心里去。”
高一时,岑惟来过北京,当时是由秘书带着,和她养父母辞别,领她来北京小住。
苏泽宴找到这个遗失好久的妹妹的时机实在算不得好。
当年丢失岑惟,苏建霖俩夫妻急坏了,特别她生母徐新眉,在家乡驻扎后,那几年便一直在那边寻找,连医院单位的工作也没顾上,实在找不到小女,她生母心气都散了,苏建霖本来也很忧心,后赶上事业上升之际,先回了北京。
后来徐新眉即使回了京,心病难医,一蹶不振,独自逝在了那个冬天。
苏建霖熬过那几年寒冬,后也遇到如今的妻子李韵寒,再婚生子,又有了一个儿子女儿。
当时岑惟回北京小住那段时间,不算很难熬,只是有些难以融合的割裂。那段日子,算是岑惟青春期短暂的一个节点。
于家人和睦过,也亲切过。
却也一切终结在那个夏天。
苏泽宴曾问:“你小时候走丢后,有过关于爸爸妈妈和家里的记忆吗?”
岑惟:“有一点,不清晰。”
苏泽宴寻来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背景。
只知道还有记忆的那年,冬天特别冷,她奶奶带着她在小桌旁写作业,她就看着老一辈进出拿柴火忙碌,妈妈在厨房忙碌。一家虽说清贫,很其乐融融。
再之后邻居也会说她得来不易。
岑惟之后才知道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往事。
至于那年为什么没在意外里去世,又为什么错过了镇子上播了好久的寻孩广播,这些她就无从得知。
如何呢,难道去问责养自己到大的父亲母亲吗。生母过世这事,是命运的戏弄,生者在世,况且爸妈身体也不好,她要做的也不过是过好自己的人生,赡养好老一辈,再就是,问心无愧了。
苏泽宴也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挺好。
独立,有韧劲,除了性子过于倔,也和他们苏家人一致,别的没什么不好。
他想妹妹未来几年留北京,家里会给她铺路,可想来以岑惟的性子也不会接受,再就是伯母那边的想法,他也不知道。
苏泽宴只能尽力做到的是,在北京,他护好自己这个妹妹。
在职位调回北京之前,他也希望那位旧友沈泊宁可以照顾好她。
那也没有忧愁了。
苏泽宴:“在清美四年,有准备找男朋友吗?”
岑惟:“你给我介绍吗。”
苏泽宴:“没有就不谈,哥哥也只是想这么和你说说。”
岑惟没把王钰的事和他说,陈芝麻烂谷子,有眼不识人惹上的一点麻烦,实在没必要告诉哥哥,徒增烦恼。
况且情仇未断,她和王钰也不是那么简单。
岑惟在路口浅浅地拥抱了他一下。
这是她来北京,第一次和自己哥哥拥抱。或者更确切说,是与他相认以后。
苏泽宴当时身躯有刹那一滞,感受着她身上的暖意,也知道,两个人之间一些隔阂总要消散。
“谢谢你。哥。”岑惟这样说。
苏泽宴略过那短暂的松怔,很快也有些酸涩又感慨地轻叹:“谢什么,我也是你亲哥。下次听哥说的,有事沈泊宁,要事找哥哥。”
当然,岑惟知道,沈泊宁面上和哥哥是旧友,但怎么也是人情交集,麻烦对方也是“情”,与其欠下这个情,不如不去牵扯。
在她眼里,沈泊宁就是个“不可轻谈”的大人物。
他面前不能造次,也不行,父亲怎么说也在北京事业单位,为了家里,为了别的,她也要规范自己,不惹是生非。
来寺庙,是为家里祈祈福,顺便来还愿。
去年来这里祈愿,很灵验,这次也是。
祈过的愿要及时还愿,否则,下次就不会再灵验。
京西天气放晴,寺宇辽阔茂盛。
大学刚入学她也来过一次,那时北京落小雨,空气都泛着湿润的青灰色,空气浸透了香火与潮气,她也是顺着这错落的台阶步步往上,虔诚祈愿家人身体健康。
而现在,多了一个愿望。
想在北京,或是北京以外的任何地方闯出名堂。
不受制于任何人,任何事。
永远有跻身自由和勇气的能力。
岑惟虔诚祷拜。
邱亦凝拿着咖啡,远远就望见台阶下走来的岑惟,一身雅月白裙,抬手间纤瘦腕骨像一截冷白的玉,衬恰到好处的小脸,墨发,远远望着都是淡极皎洁的一幅画。邱亦凝自小学摄影专业,最喜美女,光是看岑惟第一眼都要放了光。
“哥,那边的女生好漂亮。”
“好漂亮,我在北电都很少见到这种级别。”
邱亦凝转手拿起大哥面前桌上放着没动的咖啡:“你喝不喝,不喝我拿去给别人咯?反正你也没动过。”
邱亦凝惯会在外社交,吃喝消遣,小姐妹群里基本都是她拿主意。
这手借花献佛也玩得好。
但他没告诉亦凝,那杯咖啡他喝过。
“邱亦凝。”沈泊宁淡偏过头,却没叫住。
眼见着女生热切又盼望地拿着咖啡走过去。
北京春后转热,这两天空气更是燥得慌。树影斑驳,岑惟站在一棵古树下也摆弄着手里照相机,韩芷给她时候好好的,她拿着对着建筑拍了几张,接着就对不上焦。
岑惟买不起相机,像这种貌似动辄几千上万的东西更是使用精细,不免站在原处有些焦急。
眼见着一个相同年龄的女生,休闲翻领外套衬针织衫,底下是卡其半身裙,端着两杯咖啡就走了过来。
“美女,要拍照吗?我是做摄影的,看你在这好漂亮,给你拍两张吧。”
邱亦凝本着欣赏美女的初衷,想着哥要是不上她就上了,反正社交账号也需要美女。
没想眼前人只委婉笑下,接着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拍照的。”
岑惟只以为她是要给自己收费拍照,鼓捣着相机,还在头疼室友的相机弄坏了。
邱亦凝问:“你相机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岑惟答:“刚刚对焦特别慢,而且闪光灯好像也不亮。”
“是吗?我看看。”
邱亦凝凑过来,也拿着认真瞧了瞧,左右摆弄,接着找到窍门:“设置复位里面调自动模式就好啦,你看。”
岑惟像失明乱撞的小鸟重见天光。
在她的指导下拍了几张照片,真是自己想要的样子。
“谢谢,你真厉害。”
岑惟对眼前女生才多了一些印象:“我叫岑惟,你叫?”
“邱亦凝。”邱亦凝挑了挑眉,“人生亦有命的亦,冰泉冷涩弦凝绝的凝。”
岑惟点点头,想着这女生的形容好特别。
邱亦凝又把手里咖啡递给她:“咖啡,没喝过的,要吗?”
岑惟在外对同龄女生不设防,更何况对方这种看起来明媚开朗的。
但在外交集,不得不建立分寸,也是界限。
她没要:“不了,我不渴,谢谢。”
“噢,那太可惜了。”
邱亦凝想着,今天买杯咖啡送两次没送出去呢。
“我大部队还在那边,先过去了,你有事可以随时叫我,没事的话,咱们有缘见吧。”
邱亦凝看她不像本地人,也是礼貌善意的意思,心里感叹着:真难,难得一见美女,却这样缘浅。
萍水相逢也有度。
岑惟点头,没多打扰对方,礼貌朝对方致意,看着邱亦凝往建筑群走去,她也怕再遇尴尬,转头朝另一处。
岑惟往东,去大雄宝殿。礼佛并不讲究一次拜太多,按顺序依次礼拜,心诚即灵,必要虔诚。
她怀揣着专注,认真地依次礼拜。
拜主殿时虔诚跪拜,其他佛像则抓大放小,路过驻足,恭敬礼拜。
立于佛前微微颔首,如小鸡啄米般,动作和姿态远处看莫名带一丝青涩和纯真。
沈泊宁从远处睨便是如此。
大雄宝殿到帝王树再到方丈院,可能地点时间差不多,以至于阴差阳错巧合同行那么几次。
邱亦凝也注意到了,又怕打扰对方惹人心烦。
她一直在沈泊宁耳旁扰清净。
“她也跟我们同行诶,咱们会不会下午下山也一道啊?”
“她和我说她叫岑惟,哥,你说这名儿好不好听,我觉着真不错。”
“我去,她站那里好漂亮好有氛围感,我想找她拍张照。”
职业病犯,邱亦凝想给人摄影的心直痒痒。
沈泊宁早在妹妹嘟囔第二句时已无言远离,去躲清净。
另辟蹊径,到了观音洞,才至明王殿,就见岑惟在其中,禅意清幽,纤瘦身影如茶烟透净。
远远一望,露冷微涩。
沈泊宁在望见她第一眼停住脚步。
等岑惟虔诚礼拜完,准备离开,回首只立于殿门西侧的颀瘦身影。
第一眼,没认出,只浅看一下。
再细看,心头陡惊。
沈泊宁站在门侧,给她让道,削瘦面庞上除了一贯清冷,还有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锋芒,并不明显,只生距离感。
岑惟刚想着,才和哥哥提过他。
没想这么巧遇见。
他名气大,又于人前不可冒犯。
“又见面了,沈先生。”岑惟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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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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