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就是一汪跳动的泉眼,清冽甘甜,生机盎然。
顾漾青看了她许久,直到她消失在院子里,才收回目光。
再次相见,他于大街上冲撞到她。
许是有意,又或是无意。时间太久,他也记不清了。
金枝拦住了欲要挑事的下人,眉眼发光的看向自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爱。
她说她喜欢自己,要带自己回家。
妖族向来是直来直往,若是遇见合心意的妖,对方会直接表达喜爱意愿,原来人类也是如此么。自小便生活在妖界的顾漾青心想。
于是他没有反抗,跟着她回去。因为他需要一个栖身的好地方,公主府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回到公主府顾漾青才发现,金枝公主不止有他一个。
她还有许多伴侣。
在妖族,一只受欢迎的雌妖确实可以拥有多个伴侣,顾漾青对此毫无置喙,坦然接受。况且人妖殊途,等恢复了法力,他也该回妖界,二人如今能相处不过一载岁月,随她去吧。
顾漾青这样想。
后来金枝总是来找自己,同他叽叽喳喳说了许多话,顾漾青都垂眸淡淡地听着。
有时她还会问自己许多问题,一些超出他认知范围外,有关人类的许多问题。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为免说错话,顾漾青便没有回答。
许是他很少说话,不会做表情的原因,周围下人渐渐开始传言他厌恶公主,连同公主相处都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金枝信了,她眼底的光却越来越少,来找自己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顾漾青不明白,他不讨厌金枝,为何他们都说自己讨厌她,他只是……做妖做久了,不会表达喜爱罢了。
后来一个叫李夫郎的人总是半道来截胡,将金枝唤走,金枝走之前都会问他,想不想她去。
顾漾青想,这是她的自由,自己不应该为了一己私欲去困住她,于是顾漾青每次都说:“去吧。”
金枝走的时候很不开心,他能察觉到,可他却不知道为何。
李夫郎的小动作越来越多,顾漾青都不放在眼里,这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场幼稚的玩闹而已。
可正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玩闹,金枝已经很长时间没来了。
他想见她。
于是顾漾青学李夫郎的模样,装病。
派去请公主的下人被李夫郎的人拦住了,可公主还是听说了他生病的事。
等他“痊愈”后,公主没有来,而是让他去。顾漾青自然是乐意的,他主动去寻了她。
那是公主第一次问:“我把你强掳回来,你可委屈?”
委屈是为何种情绪?顾漾青不知该如何回答,他选择沉默。
可金枝不知误会了什么,她摇摇头,忽然让自己走。
后来金枝也会来找他,可话明显变少了,有时候甚至只是来喝一杯茶,看他一眼就走了。
直到李夫郎让他去他的院中,顾漾青被他诬陷,说自己掐死了他的猫。
公主没有表情,而是问自己:“是这样吗?”
周围人都在怒斥他掐死了李夫郎的猫,顾漾青没有,所以他道:“不是我。”
李夫郎哭嘁嘁道:“殿下要给奴做主啊!”
公主问:“你希望我如何做?”
顾漾青想:还能如何做,自然是查明真相。
于是他说:“查明真相。”
公主说:“这算是你求我吗?”
顾漾青想了想,说:“算。”算吧?
公主终于笑开了颜,她一把抓住自己的手,举起来,说手上没有抓痕,不是他做的。
她的手很软,很暖,顾漾青下意识握紧。
公主更开心了,亦回握住他的手,攥得死死,并当场点破了李夫郎的诡计。
这猫是他自己掐死的,是为了诬陷顾漾青而掐死的。
真相大白,李夫郎顺理成章被公主处置。
公主来找他的次数又同往日一样多,话也多了起来。
后来某日,公主突然问他:“你可愿做我的驸马?我愿意为了你遣散我府上其他人。”她眸中是无比珍重的神色。
驸马不同于夫郎,是公主的正夫,名正言顺的伴侣。
可人和妖怎能结为伴侣?顾漾青很清楚,金枝于他不过是漫漫长途中一个较为特别的过客,可不是能同他相伴一生的妖。
妖力恢复后自己就该走了,自己不能耽误她,不能让她将心系在自己这里一辈子。
于是他道:“抱歉,我不能。”
公主眼中的期待灭了,她说:“果然,强摘的果终究不属于自己。”
她走了,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又过了一月,顾漾青的妖力彻底恢复,他主动去找了金枝,提出要离去的想法,公主沉默良久,最终同意。
离别那天,恰逢疼爱公主的国母作古,金枝换上了丧服,眉眼死寂的为自己送别。
当看清金枝眼中寥寥的沉寂时,顾漾青的心罕见的刺了一下。
未待分出这究竟是何意味时,就见她问:“你喜欢我吗?不,我该问,你喜欢过我吗?”
喜欢,可惜人妖殊途,若是贸然回答,只会给对方徒增难受,于是他道:“公主,我该走了。”
金枝自嘲的笑笑,眼中罕见的含了泪。
顾漾青看着她眼中的泪水,最终掩去想要为其拭泪的冲动,转身离去。
再后来,顾漾青的生活始终是修炼,沉睡,闭关。
又过去了不知多久,久到他的记忆逐渐模糊,只依稀记得曾经在人界有过这一段时光。
人界也由单一的国家道门发展成了世家门派,以前的道士成了如今人们称呼的修士,仙子。
其实修士本质是为捉妖人,可他们不喜欢这一称呼,也很少有人称呼修道者为捉妖人,渐渐的人们便以修士、仙子统称修道者。
起初,捉妖人里有的负剑独行于世,有的自立门派,大肆招揽弟子,时日一久,倒也真分出了那么些门道。
譬如各个州都有几个门派龙头,各自割地为界,负责统管一方安宁。
可天下之大,光靠一个门派自是顾不过来各个角落的安危,于是乎,门派之下又有捉妖世家。
这些捉妖世家依附于门派,又在门派地界内划地为席,负责细管各自地界。
如此一来,不说面面俱到,至少大部分时候但凡何处闹妖患,都有捉妖人能及时赶来处理。
这一奇妙的体系取代了国家,因此如今五州大陆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名为“国家”的地方。
后来顾漾青修为迟迟不突破,他的寿命也到了尽头,弥留之际,他来到了人界,本想找寻当年的公主府,可物是人非,当年的公主府已然成为一座大山,于是顾漾青选择死在这座山头。
在他平淡如水的日子里,唯有人界这段记忆让他记忆犹新,记得格外牢固罢,唯一遗憾的是,直到死,金枝都不曾知道自己也喜欢她。
妖死则魂灭,此后天地间再也没有他的踪迹,饶是心静如水的顾漾青也有不甘,至少要留下某样东西,证明他曾来过五州,这份少有的不甘加之与金枝分离时的遗憾,顾漾青的尸骨地便产生了幻境。
花信的到来算是变相的圆了他的遗憾。
并非轰轰烈烈感情才能在心底留下一份痕迹,细水长流的平淡感情亦能在心底悄无声息留出一席地。
如今执念也算变相的散去,至少此刻他可以没有烦恼的死去。
听顾漾青提起自己的母亲,花信神色一黯,他不耐烦道:“够了,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少来提我长辈的事。”
顾漾青不明白为何如此相爱的二人,最后诞下的孩子会如此排斥父亲。
他也无暇多想,因为立于虚空中的他正在从脚开始消逝。
顾漾青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鳞片,递给他,“这是我的护心麟,可护你无虞。”也算他存在过这世间的证明。想了想,他补充道,“至少它可以抵挡一些大妖的全力一击。”
他微微俯身,如同长辈替晚辈顺毛那般,僵硬的拍了拍花信脑袋,“你虽是半妖,可一点都不弱。无论你选择做人还是做妖。”
花信父亲乃天赋顶尖的修者,花信体内完美的继承了他父亲的人族血脉。
而天狐一族又是妖界之主,无论天赋实力都足矣在妖界横行霸道,花信体内的天狐血脉也是极为厉害,若是多加修炼,说不定很快就能赶上他爷爷,也就是妖界主君,花无渡。
花信不适地往后缩了缩,避开他的手,顾漾青的身形愈发透明,彻底消散前,他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从前你父母很恩爱。”
恩爱到甚至顾漾青根本就想不到二人若是分开了会怎么办。
话音刚落,顾漾青最后一丝残念也泯灭于天地间,在他彻底消散之前,花信抿唇道:“谢谢。”
这一声谢谢很有必要,至少应龙的护心麟对于他来说是很有用的,甚至可以说有了护心麟,能让他的计划更进一步。
花信将护心麟收入袖中,他准备出去后找机会将其融入心口,这样一来等于有了两条命。
顾漾青的残念散去,幻境也彻底破碎。
花信正立于半空,他眼前刚一晃,还未站稳,就见等候多时的雪尽已经飞身而来,揽住他往下落。
站稳后雪尽问他:“这只大妖给了你什么?”
破除幻境后,作为感谢,大妖通常会赠予此人一件信物。
但并不是所有大妖都是善良的,也不乏死了都想坑人的那种损妖。
虽然不知花信是如何误打误撞破除的幻境,作为保险起见,雪尽还是有必要问一番他得了什么信物。
花信听她这么一问,眼底闪过一道精光,他就这么毫无保留地从袖子里掏出护心麟。
这是一块巴掌大的黑磷,黑磷表面泛着淡淡光泽,外表看似朴实无华。
雪尽看了眼鳞片,眼中无贪欲,只似感叹了一句,“你倒是好运。”应龙护心麟,乃难得的护身法器。
花信佯装不解,“嗯?这是好东西吗?刚才一个老头突然把这个塞到我手里,然后又突然消失不见。”
雪尽颔首,“是,能护你命的东西。”
花信道:“真的吗!左右我拿着它也没什么用,不然我把他送给你如何?”说完,花信笑眯眯等雪尽反应。
这可是应龙的护心麟啊,若是放入五州大陆,恐那些修士会为此争破了脑袋,谁不想要两条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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