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遇到了一些麻烦,他开了这么多年车,见过碰瓷的、不讲理的,就是没见过这种疯的。
“怎么了?”
秦铮看见一个穿着红花袄头发灰白的老太太坐在路边的路肩上,表情怪异,左手握拳,一下一下捶打车尾,车身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太太口里念念有词,说的像是方言,听不清是什么。
“秦先生,这个老太太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我刚才准备倒车,她就突然往车后面一扑,然后就坐在这里不走了。”
宋秋言看老太太头发白了大半,年纪挺大的,看着有些可怜,问:“别是撞到人了?”
“不可能,”司机信誓旦旦,“有行车记录仪,还有后视影像,连碰都没有碰到她一下,是她自己冲上来的。”
稳妥是前雇主对他的评价,司机也一直以此为职业上的骄傲,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从没出过事故。
这架势,倒有些像是讹人的。
只是这老太太一不躺下装受伤,二不冲司机要说法,连话都不跟他们几人说,只一味地喃喃自语。
司机还在蹲下身,试图和老太太沟通,宋秋言也蹲下去,试图分辨老太太说的是什么。
老太太对他们二人的声音充耳不闻,手都锤红了。
“她在说什么?”秦铮问。
宋秋言似乎听出来她说的那个字,“饿?饿了吗?”
司机问那买点吃的东西给她吧,等他去路边小卖店买了吃的来,那老太太又看也不看。
“这……”司机为难地看向秦诤。
宋秋言跟着老太太的语调重复了一遍,“饿娃娃?”
“二娃娃?”司机问,“这是什么?”
“还是送医院吧。”秦诤提议。
这老太太精神不正常,无法沟通,又不要钱,又不要吃的,无从下手,只有交给警察处理。
“大娘——”
宋秋言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疑惑地站起来往周围看,接着就看见他班主任江利跑了过来。
江利神色焦急,外套的拉链都忘了拉上,敞开着在风中飞舞,宋秋言还是第一次见到班主任这样着急忙慌。
放了学见到班主任,宋秋言的第一反应是想躲,可班主任先一步看见了他,先是疑惑,接着下意识地眉头一皱。
宋秋言虽然不知道班主任看见自己为什么皱眉头,但下意识地就开始回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放学了不回家去,在这儿干嘛……”班主任一边往他们这边大步走来,一边对宋秋言说,说到一半一顿,快步跑到那疯老太太的身边蹲下,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大娘?”
宋秋言:“?”
什么情况?班主任认识她?
“大娘您怎么又来这儿了啊,不是说好了乖乖在家待着吗?”
这般轻声细语的语气,真的是从班主任口中发出来的吗?
接着,宋秋言就看见班主任一边安抚老太太,一边打了个电话,说人找到了。
挂断电话,等电话那头的人过来的间隙,江利没有忘记身边的这两个学生,站起来面对他们二人时,神态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变脸变得如此之快,让人咋舌。
没有什么比放了学,在校外见到班主任老师还尴尬的事情了,好在电话那头的人来的及时,及时结束了班主任的劝学教育。
那人带走了老太太,临走的时候对江利谢了又谢。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宋秋言忍不住问:“江老师,她刚刚说的二娃娃是什么意思?”
“二娃娃?”江利闻言低着头思索片刻,想到什么后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了宋秋言一眼。
“明天考试,回去好好复习下,晚上早点睡,别给我考试睡着了。”
宋秋言:“……”真是白找了一句。
回去的路上,司机一直在想老太太那句古怪的方言。送宋秋言回了家,送秦诤快到酒店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一句他老婆家乡那边的方言,现在说的人不多了。
“是儿娃娃,就是孙儿的意思。”司机对秦诤说。
“孙儿?”
“是啊,现在很少听到这个词了,看那老太太的年纪,孙儿估计十几二十岁了,说不定是三中的学生呢。”
三中的学生,班主任江利,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还有班主任离开时对宋秋言那欲言又止的眼神,这之间肯定有关联。
秦诤说:“帮我打听一下刚才那老太太的孙儿。”
“啊?”司机一愣,“……哦,好的。”
司机虽然奇怪,但还是答应了。
回酒店后,前台告诉秦铮他有两个快递到了,暂放在行李房里,询问他是否需要送到房间里去。
秦铮让他们把包裹送来,大的一件是前天秦铮在网上买的一箱衣服。另一个包裹小一些,寄件人是孙思维,拆开是一条围巾,拿起来底下放着一张卡片,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天气渐冷,注意保暖。
没有署名,秦铮看出来了是陆婷的字迹。用孙思维的名义寄,卡片不署名,但又写上字,让秦铮知道是陆婷的,却不得不收。
正巧,孙思维估摸着他已经收到包裹了,打电话过来。
秦铮直截了当地问:“你搞什么?”
孙思维知道秦铮看出来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嘿嘿笑,问:“戴着合适吧,我瞅着挺好看的。”
秦铮看了一眼桌上的黑白格纹拼色围巾,说:“别有下次了。”
“哎,你怎么那么狠心呢?”孙思维长吁短叹,“人陆婷多好啊,人家一大美女,要什么有什么,这么完美的人,唯一的不足就是看上你了。”
秦铮说:“你对我意见这么大,还帮着她干这事,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
孙思维:“这是两回事,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看你们一个妾有意,一个郎无情,恨自己不是月老,手上没有红绳,给你们来一个缘分天注定。”
秦铮:“……”
秦铮问:“你换补课老师了?”
秦铮转了话锋,孙思维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新来的那老师长得好看,人也特有意思,上课跟讲故事似的,我还挺喜欢他的。”
秦铮:“……听出来了,跟着他好好学吧,争取明年考个大学。”
孙思维:“有你这么跟哥哥说话的吗?跟我爸说的一样。告诉你们吧,我再怎么样在康雅也是凤尾,再过一年半年,说不准咱们谁比谁强。”
当初秦铮要离开康雅时,老师找他谈过几次话,劝他留下。
老师插手不了秦家的家务事,可他也不愿意见到自己优秀的学生去那种地方。
康雅的学生,去到那种地方上学,无异于美玉蒙尘,黄金埋土,老师看了怎么能不惋惜痛心,怎么能无动于衷。
甚至孙思维这种迟钝的人都觉得,秦铮要是在郁林呆上一年半,自己的玩笑话说不准真的会应验。
秦铮没接他的话,说:“明年你考上大学,我一定给你那补习老师送份大礼。”
孙思维说:“你给他干嘛,我妈给他开的工资够高了,是我考又不是他考,好不好跟他有什么关系。你给他不如给我,我看你那牧场的马挺不错的。”
秦铮:“……”
牧场是秦铮的爷爷送他的,就连秦山潜都没有置喙的权利。老爷子故去后,牧场一直有专人打理,可以做到自给自足,秦铮完全不需要操心,就算有一天他跟秦家分道扬镳,还有这个栖身之所。
孙思维提这个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
“哈哈,开个玩笑,我才不爱骑那玩意儿,颠得屁股疼,不如开车。等我明年考完去考个驾照,你送我辆车也行。”
送车说的跟送白菜似的,且不说秦铮现在离开秦家,还买不买得起孙思维要的车,就是买给他,他也得躲着开。
孙思维几个月前过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偷偷开了他爸的车出门玩,准备在外面跟朋友一块儿跨过十八岁生日。没想到刚出门就追尾了,自己没什么事,倒是把人家被追尾的司机吓得半死,看了车标就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好在是孙思维的全责,他赔了钱了事。
但这事被他爸妈知道了,他妈把他揍了一顿,他爸勒令他不准碰家里任何一辆车,自行车都不行。
秦铮说:“行,送你一辆绿色能源自转车。”
孙思维不解,问:“那是什么?什么车有这种科技?”
秦铮说:“……你那补习老师没教你多久吧,好好跟他学,明年高考后你就知道是什么了。”
孙思维换了补习老师后,乖了一阵子,他爸甚是欣慰,时不时看见他就要勉励他两句,弄得他现在一听好话跟着老师学习这种话就条件反射地要点头答好的爸爸。
孙思维抓狂,说:“你别学我爸说话了,我真是受不了了,咱俩当初在医院不会抱错了吧,其实你才是我爸的儿子?”
秦铮:“……你比我大八个月。”
孙思维哈哈大笑,一个人在电话那头乐不可支,说:“你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啊表弟,舅舅可比你有幽默感多了。”
孙思维一个不注意,又提到了秦山潜,果然秦铮那边没答话,孙思维一下噤声。
“孙同学,你在讲电话吗?要开始上课咯。”电话那头是孙思维的新补习老师,提醒孙思维时间到了。
秦铮说:“就这样,挂了。”
“喂——”孙思维最后的喂被截断在电话挂掉后,他挠了挠头,有些无可奈何地叹气。
老师已经推门进来了,看见他的样子,问他怎么了。
孙思维说:“我表弟,一叛逆小孩,跟家里吵架离家出走呢,我天天给他打电话劝他回来,他还跟我说让我好好学习,教训起我来了,现在小孩怎么都这样啊,一点儿都不懂事。”
孙思维一副家长姿态,老师有些尴尬,随口一问,“你表弟多大?”
孙思维说:“过了年就十八了,你说他这么大的人,还玩赌气离家出走这一套,既不像他爸,也不像他妈,也不知道是随的谁?嘶——,不会当年真抱错了吧!不过他长得挺像他爸的,应该不会有错吧?”
孙思维说这话时看着老师,老师就一干活拿工资的,他可不敢参与什么豪门辛密。老师干笑一声,说:“……额,孙同学,我们还是先把昨天留的英语作业拿出来吧。”
秦铮将围巾放进衣柜底下,再把衣服拿出来挂在衣柜里。
做完一切后,安静下来时想起马场和牧场,春天会有小羊、小马和小牛出生,年年如此。
爷爷还在世的时候,牧场每天会送来新鲜的牛奶。
爷爷走后,秦山潜说牧场离家里太远,千里迢迢每天送来两瓶牛奶太幸苦了,况且家里没人喜欢喝,以后不用送了。牧场只听秦铮的,那时候秦铮才十二岁,没有多加考虑就同意了父亲的决定,不再让牧场送牛奶来。
从此,秦铮和他们的联系甚少,但他们会在每年年关时送来牧场的经营报告,报告上会列出今年牧场有卖出多少牛羊,新生下了多少小牛小羊,甚至会附上几张照片,照片里的小动物憨态可掬。
今年的照片,不知道他们会送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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