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班主任在校门口的叮嘱起到了点作用，宋秋言破天荒地在回家后打开书包，拿出里面的两本他放学时随手塞进去的数学书和物理书。
宋秋言将台灯打开，摊开课本，找出一根能写的笔，一副准备考前突击的架势。
可翻开书后他就开始犯难了，这书上写的是什么跟什么呀，每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还有，数学课上到哪儿了来着？他书上一片空白，根本无从下手。
他皱着眉强迫自己认真读了几页，脑子里就像浆糊越搅越粘稠，彻底转不动了。
握着笔的手指逐渐冰凉，渐渐蔓延到整个手掌，冷得发僵。
今天这书是彻底看不下去，宋秋言把笔一扔，书一合上，重新塞回书包里，拉上拉链，恢复刚才的样子。
然后从床上拿起早上脱的睡衣，去浴室洗澡睡觉。
老师说了回去复习，也说了早点休息，做不到第一个，第二个还是可以做到的。
哆哆嗦嗦地洗完澡，宋秋言迈着小快步钻进被窝，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缓了会儿，捂热了被子，他掏出手机问程诚在干嘛。
程诚半天没回消息，秦铮怀疑他在背着自己偷偷考前突击，连着又发了几条信息轰炸他，程诚依然没回消息。
宋秋言翻了个身，觉得无趣，只好百无聊赖地看看娱乐新闻，玩了几局消消乐，过了好几关后，熬到十点多，手机快没电了。他给手机充上电放在床头柜上，打算今天早点睡觉算了。
可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时，那个穿着滑稽红色花袄，头发灰白的老太太的声音又回到他的脑海。
二娃娃……饿娃娃……
他听不懂说的是什么，只觉得那微微颤抖的声音温柔又凄凉，像一种呼唤。
让他想起以前楼上住的那个老奶奶。
楼上的老奶奶以前常让宋秋言喊他外婆，为什么不是喊奶奶，宋秋言也问过这个问题，她说外婆才亲，外婆比奶奶更亲。
那时候宋秋言太小，还没从其他人口中了解到，楼上老奶奶的女儿生孩子难产，孩子没保住，老两口心疼了许久。若是那孩子活了下来，年纪就该是宋秋言这么大了。
楼上的奶奶本不想管宋秋言的，因为他有一对风评不好的父母，可有一天她在楼道上看见没有钥匙进不了家门的宋秋言，小小一个身子蹲在门口，缩成一团，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路过的人。
她心一软，就朝他招了招手。
从此，她就成了宋秋言的外婆。
后来宋秋言懂事了一些，知道自己还有亲外公外婆，他就常常想象自己的亲外公外婆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像楼上的外婆那样对自己好，给自己吃甜饼干。
他没见过自己的外公外婆，据说当年母亲秋月为了跟父亲宋国杨结婚，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外公外婆扬言要是非嫁给他，就不认这个女儿，但母亲还是毅然决然跟家里断绝关系，嫁给了父亲。
母亲是叛逆的，在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怀上了孩子，嫁给一穷二白的宋国杨，生下宋秋言，宋秋言的名字便是父母轰轰烈烈爱情的最好见证。
但那时他们还太年轻，并不知道家庭和生儿育女意味着什么，从未想过自己是否承受得住。
总之，从宋秋言记事起，家里总是冲突不断，吵架是常事，打架也不稀奇。
就像夏天突如其来的一阵急雨，狂风骤雨过后总会停下，每次吵架过后几天，他们又恢复原样。虽然那原样是谁也不搭理谁，但也是宋秋言难得的温馨时光。
可宋秋言不知道，这场雨永远地停在了又一场跟往常一样的吵架之后，他们终于走出了这段失败的婚姻，只把唯一的宋秋言留在这场永无止境的潮湿里，成为对他们当年意气用事的惩罚。
而他的外婆，死在宋秋言记事以前，他大概是见过那个老人的，只是不记得了。
那时，每次父母吵架，宋秋言就会躲在自己房间把门关上里，一个人边画画，边告诉自己都会过去的，楼上的外婆就是这么说的。
楼上的外公外婆他们感情很好，外公有点耳背，外婆有点啰嗦。
他们天天都会拌上两句嘴，互相埋怨对方两句，但下楼时外婆总是牢牢牵着外公的手，外公总是用自己的退休工资给外婆买许多零食，惹来外婆的一堆埋怨，下次依旧乐此不疲。
楼上的外公跟宋秋言说，没有夫妻是不吵架的，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是天天吵架，比现在吵得厉害多了，吵得孩子们都看不下去，让他们干脆离婚好了。
可这对夫妻一直到孩子们长大各自离开家庭组建了新的家庭，也没有分开。
到老了，他们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吵架，反而成为人人羡慕的眷侣。
宋秋言天真地以为他的爸爸妈妈也会像楼上的外公外婆一样，等宋秋言长大了，他们就不会吵架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根本不适合在一起，他们缺乏理性，不懂得相爱不仅是**的冲动，更是承诺和责任。
当他们撞得头破血流后，再次凭着感性离开，而责任从始至终就没有出现过。
那对老夫妻中的一人已经离世，外婆被儿女接走的那天，宋秋言在上学。
直到几天后他才知道这件事，再也听不到楼上拐杖敲打地面的笃笃声，那种感觉，就像是父母又离开了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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