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叙话毕,便到了安排歇息处的时辰。江文甫亲自引路,将陆汀驰请至府中极上乘的待客院落,松涛阁。
此处,果真如名字般,院落宽敞,布局精巧,假山流水错落有致,庭中植有几株苍劲古松,风过处松涛隐隐,既显清雅又不失大气,足见江家待客的诚意与敬重。
为显对陆汀驰的极度尊重,江老太爷示意由江文甫亲自作陪。此举考量有二:其一,他们二人同朝为官,纵无私交,总归更有共同言语,不至冷场;其二,陆汀驰意欲求娶的乃是江文甫的嫡亲女儿,由未来岳丈作陪,于情于理都更为相宜。
江文甫领命,心中却着实有些打鼓。若论朝堂政务、钱粮漕运,他尚能应对一二,可眼前这位上官方才已明言“并非以官身前来”,他便彻底失了方向。这位陆相年少时便投身军伍,建功于沙场,与自己这等科考入仕的文人经历迥异,共通话题实在难寻。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只得硬着头皮,从最稳妥的家常闲叙入手。他陪着陆汀驰在院中石凳坐下,侍从奉上清茶后,他才斟酌着开口,语气恭敬而不失长辈的温和
“陆相,一路辛苦。不知……府上长公主殿下凤体可还安康?老国公与老夫人身子骨想必也还硬朗?国公爷一切可好?”他小心地提及对方的尊亲,既是关切,也是寻个话头,试图在这令人局促的气氛中,找到话题。
陆汀驰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出江文甫语气中的那份小心翼翼与刻意找寻话题的局促。
他并未用疏离的客套,而是刻意放缓了语调,唇角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堪称温和的弧度,主动打破了那层无形的壁垒
“江大人,”他开口,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极自然地纠正道,“不,此刻并无中书令,亦无户部郎中。”
他目光诚恳,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谦和:“您是长辈,若蒙不弃,私下里唤我表字翊然便可。”
这一句“长辈”和主动让称表字的举动,瞬间将两人的距离从“上下级”拉近到了“世交晚辈与长辈”的层面,极大地缓解了江文甫的压力。
紧接着,他从善如流地回答了江文甫方才绞尽脑汁想出的问题,语气轻松而熟稔:“有劳您挂怀,家中祖父祖母身子都还硬朗,母亲亦安好。父亲嘛,您与他同朝为官似乎也并无交际?”
江文甫笑道:“我一个文官,甚少会与武官打交道,更何况还是兵部尚书的国公爷”
陆汀驰闻言,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并未让话头落地,而是极自然地接过,语气温和且带着恰到好处的理解
“江伯父所言极是。朝堂之上,文武各有司职,如同车之两轮,虽路径不同,却同为社稷效力。”他先是肯定了这种分工的常态,旋即话锋轻巧一转,带着几分对长辈的推崇与闲话家常的随意
“家父虽在兵部,却也常在家中感叹,言道钱粮度支、民生经济乃是固国之本,其精微深远处,丝毫不逊于沙场征伐。他还时常调侃自己,说是一见了繁杂的账册文书便头痛不已,远不如执掌户部的同僚们那般心思缜密,能于毫厘之间权衡天下利弊。对此,他向来是佩服的。”
江文甫听他这般说,心中那份因文武之别和品级之差带来的疏离感顿时消解大半。对方非但毫无倨傲之色,反而通过其父之口,给予了他所代表的文官系统乃至其个人专业能力以极高的评价,这让他倍感舒坦受用,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许多,连忙摆手笑道:“国公爷实在过谦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才是真本事,老夫等不过是做些分内的案头工作罢了。”
江文甫继续开口道:“只知陆相年轻,却不知翊然具体年纪几何?”
陆汀驰从容答道:“今年二十有六”
江文甫心下微诧,这般年纪便已位极人臣,面上却笑意更盛,由衷赞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真当得起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陆汀驰听到这般盛赞,并未流露出丝毫得意,反而是谦逊地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地将缘由归功于机遇与学习,巧妙地化解了可能产生的距离感
“江伯父,谬赞了。翊然不过是运气好些,自幼蒙圣恩,得以陪伴今上读书习武,沾了些天家雨露,故而比旁人多了几分历练的机会,实在当不起如此盛誉。
”
江文甫为官几十载,岂会听不出这话中的份量与谦逊?他心中对这位年轻权相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位高而不矜,才高而不傲。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顺着陆汀驰的话由衷叹道:
“翊然过谦了。伴读之职,非天资卓绝、品行端方者不能胜任。能得此机遇,本就是陛下对您才华人品的肯定。更何况,您能将这份天恩化为安邦定国的实绩,这更是常人难以企及的慧根与勤勉所致。”
就在这时,沐凡步履匆匆而来,在陆汀驰耳边低语数句。陆汀驰面色不变,只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他退下。
他随即转向江文甫,语气带着歉意,开口道:“江伯父,实在失礼。本欲为老太爷贺寿完毕再行告辞,奈何陛下有紧急事务召见,刻不容缓。我等今日便需即刻启程返京。”
江文甫一听是陛下急召,心中纵然惊讶,哪敢有半分挽留,连忙正色道:“无碍,无碍!翊然能亲临寒舍,已是蓬荜生辉,荣耀之至。身为臣子,自当以国事为重,岂敢因家事延误?正事要紧!”
陆汀驰点头,对此表示认同,随即提出请求:“多谢江伯父体谅。临行前,可否容我去向九小姐当面告辞?随后再亲往老太爷处拜别。”
“自然,自然!”江文甫满口应承,亲自引着陆汀驰往江知渺所居的院落行去。
此时,江知渺正独自坐在自己院落的水榭中,指尖捧着一杯清茶,望着池中游鱼怔怔出神,享受着这久违的,属于闺阁女儿的宁静光景。丫鬟百微快步走来,低声禀报:“小姐,二老爷带着陆相过来了。”
江知渺闻言,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便见父亲引着陆汀驰已步入水榭,她忙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垂下眼帘,敛衽行礼,声音清晰柔婉:“臣女见过陆相。”
陆汀驰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颔首。
她又转向江文甫,同样恭敬地行礼:“父亲。”
陆汀驰这才对江文甫道:“江伯父,可否容我单独与九小姐说几句话?”
江文甫连忙侧身:“自然,自然!”他极有眼力地又补充了一句,对着女儿道,“小九,你陪翊然去别处说话,为父在此处歇脚喝杯茶。”
江知渺心中微讶,暗忖刚回来时还一口一个“陆相”惶恐不已,这才多久,竟已熟稔到互称“伯父”与“翊然”了?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保持着端庄仪态,柔顺应道:“是”
她转向陆汀驰,微微侧身引路,语气是陆汀驰从未听过的,十足官方且疏离的恭敬:“陆相,请您随我来。”
陆汀驰何曾见过她这般低眉顺眼、恪守礼数的模样,与她平日里的灵动狡黠或俏皮判若两人,一股强烈的笑意几乎要冲破喉咙,被他强行压下,只余眼底一丝难以察觉的莞尔。
他此刻方才想起,她之前所言“家中规矩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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