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渺脚步未停,径直引着陆汀驰穿过了水榭,走向自己的闺房。此举于礼数而言实是大胆逾矩,但她观陆汀驰神色虽平静,眉宇间却凝着一丝急迫,心知他必有紧要之言,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虚礼了。
陆汀驰是第一次踏入一位小姐的香闺,脚步踏入的瞬间,一股极清极淡的、与她身上相似的药草清香便萦绕而来,与他想象中的浓郁脂粉气截然不同。
举目望去,室内景象与他房间刚硬简练截然不同,处处透着难以言喻的柔美与精巧。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月白、天青软烟罗纱幔,如云似雾般自顶悬落,朦胧区隔空间。其间点缀细巧珠帘,微风过处叮咚轻响。
临窗黄花梨木书案上垒着书册与未完成的香篆,旁有兰草青翠。雕花拔步床帐幔轻挽,露出软枕。梳妆台上菱花镜旁,瓷瓶玉罐多于钗环。多宝格间错落摆着瓷器与一尊小巧铜制药碾。整个房间通透雅致,柔美中透着书卷与药香,独特而不失闺秀风韵。
一踏入房中,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江知渺立刻卸下了那副端庄守礼的仪态,转身直接问道:“是有什么要紧话?”
陆汀驰站在她身后,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今日便需即刻返京。”
江知渺讶然道:“这么快?”
“陛下紧急召见。”陆汀驰解释道,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我已向你父亲表明心意,求娶于你。他说,需问过你的意思。”
江知渺点了点头,表示知晓。陆汀驰继续道,语气温柔:“尽快给我答复。我回京后,便遣人正式上门行纳采之礼。”
话音未落,他已伸出手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丝,声音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缠眷,“还有,快些回京。在随州的这些时日,需得每日给我写信。”
江知渺在他怀里抬眼看他,眸中带着些许狡黠:“每日都要?”
“嗯。”陆汀驰应得斩钉截铁,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两人相拥片刻,他才缓缓松开手,目光环视这间精致清雅的闺房,语气中带上几分难得的感慨与怜惜:“我还是头一次见女子闺房,未曾想可以是这般模样,从前跟着我,当真是委屈你了,条件那么简陋。”
江知渺却扬唇一笑,带着几分骄傲与洒脱:“本小姐适应环境的能力强得很,何处不能安身?”
陆汀驰也被她逗笑,点头道:“是。”他忽而凑近些,压低声音,语气里含着暗示与期待,“我那院子可没你这般别致,冷硬得很。早些嫁过来,正好等着你这个女主人去打理。”
江知渺脸颊蓦地飞红,嗔怪地瞪他一眼。陆汀驰见好就收,不再逗她,正色道:“好了,我需得去向你祖父祖母拜别了。”
“嗯”江知渺点头,声音轻了下来,“家中规矩,我……不宜出去相送。”
“知道”陆汀驰深深看她一眼,忽然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短暂却炽热的吻,片刻后才低语道,“记得想我。记得写信。我会让沐凡留下护卫,你将信交予他即可。”
江知渺面若红霞,轻轻颔首。陆汀驰最后摸了摸她的脸颊,决然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未曾回头,只怕再多看一眼,便真的舍不得走了。
陆汀驰前脚刚拜别离开,后脚他备下的厚礼便源源不断地送至江府。极品的湖笔徽墨、澄心堂纸、端溪名砚,难得一见的古之名画,温润剔透的寿山芙蓉石印料,乃至品相极佳的野山参和灵芝……每一件都价值不菲,且投合了江老太爷作为文士和医者的雅好,足见送礼人之用心。
这份过于厚重且意图明确的贺礼,让江家众人非但没有欣喜,反而陷入了某种无声的惶恐与犯难之中。几位长辈交换了眼神,心下都已明了,此事必须尽快问个清楚。于是,便让人去请了江知渺到老太太的小院。
踏入厅内,只见家中长辈齐坐一堂:祖父江邵宗与祖母端坐上首,面色凝重;伯父江文柏与伯母黄氏坐在一侧,眼神中带着探究;父亲江文甫与母亲邵氏坐在另一侧,母亲眼中满是担忧,父亲则眉头紧锁。
江知渺安静地在下首的绣墩上坐下,心中已猜到几分。
祖父江邵宗率先开口,语气沉缓却温和:“小九,今日陆相开口,向你父亲求娶于你。此事关乎你终身,祖父与祖母,还有你伯父伯母、父亲母亲,都想听听你是个什么想法?”
江知渺深吸一口气,起身,面向长辈们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清晰而坚定:“祖父,祖母,伯父,伯母,父亲,母亲。我心悦陆相,他亦真心待我。他的求娶之意,孩儿……是愿意的,还望长辈们成全。”
她话音落下,厅内静了一瞬。父亲江文甫眉头紧锁,忍不住开口道:“小九,你可知晓,我家门楣与靖国公府、长公主府,相差几何?”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而非喜悦。
江知渺神色未变,依旧从容:“女儿知道。”
“你既知道,”江文甫叹息一声,语气愈发沉重,“他家长辈……未必能瞧得上我们这等门第。你若是高嫁过去,门户悬殊,规矩森严,若无长辈撑腰,将来是要吃苦受委屈的!”
江知渺望向父亲,眼中带着感激与理解,却并未退缩:“女儿多谢父亲为我思虑至此,父亲所虑,皆是金玉良言。只是,女儿与他确是两情相悦,也深知前路或有艰难。但女儿愿意信他,也愿意自己去面对这些风雨。”
江文甫见女儿似乎还未全然明白其中的厉害,语气不由得急了几分:“你可知他原先那桩婚约?那位武安侯楚小姐,是自小在他母亲长公主身边,由长公主亲手教导、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看待长大的!陆相为了你,强硬退了那桩婚事,拂逆长公主之意,长公主心中岂能无怨?你且想想,她届时身为婆母,若是有意为难你,你该如何自处?”
他越说越是心焦,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无力感:“莫说她是金枝玉叶的长公主,便只是靖国公夫人的身份,她若真要磋磨儿媳,届时……届时为父,连替你讨个公道都做不到啊!”
江知渺听着父亲这番几乎是剖心沥肺的担忧,心中蓦地一酸,大为感动。这位父亲,首先想到的并非家族能借此攀上多么显赫的姻亲,而是真切地在担忧女儿未来是否会受委屈,在婆家是否举步维艰。相比之下,自己方才那句“愿意面对”显得有些过于理想化了。
她眼中微涩,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目光却比之前更加坚定明亮。她看向父亲,一字一句道:“父亲所言,如醍醐灌顶,女儿感念于心。这些关节,女儿此前确未思虑周全。但正因如此,女儿更知他为我退婚,今日又亲自登门求娶的心意之重。”
她微微挺直脊背,声音里带着沉稳与力量:“女儿不敢说有万全之策,但请父亲放心,女儿绝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需要父亲豁出颜面去为我讨公道的地步。请父亲,信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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