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陵最终还是先带着江知渺去了帅府安置。
毕竟,研制药物也需要一个相对安静安全的环境。
帅府内气氛肃穆,下人行事皆屏息凝神,透着大战当前的紧张感。
莫陵寻了一处靠近厨房、原本堆放杂物的僻静房间,清扫干净后,便成了江知渺临时的药室。
江知渺一刻也未停歇。
她将带来的药材和器具摆放好,立刻投入工作。她仔细回忆着在收容处看到的每一个细节,对照着所能找到的有限医案记录,眉头紧锁,不断在纸上写下又划掉各种药材的名字和剂量。
甚至,她开始尝试结合脑海中那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西医知识,关于细菌、病毒感染、免疫系统的概念,虽然无法直接应用,却为她提供了全新的思考角度,试图从“病原”而非单纯“症状”的角度去理解这场瘟疫。
油灯初上,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墙壁上。她全神贯注地研磨着药粉,时而凑近灯下仔细观察粉末的细腻程度,时而喃喃自语:“高热不退……邪热内蕴……但脉象为何又时显虚象?莫非是……毒素?何种毒素能造成如此诡异的症状……”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紧接着,门帘被猛地掀开。
陆汀驰一身风尘仆仆的玄色铠甲还未卸下,带着外面的寒意闯了进来。
他显然是刚回府就得知了消息,脸上还带着布防巡查后的疲惫与冷峻,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灯下那个纤细而专注的身影时,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守在门外的周坤立刻单膝跪地,垂首请罪:“陆相!属下未能劝阻江小姐,擅自带江小姐前来,请陆相责罚!”
陆汀驰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眼睛只死死盯着江知渺,声音因极度意外和后怕而有些发紧:“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但尾音却带着颤抖。
北境如今是何等险地,她怎能……她怎么敢!
跳跃的灯火映照着江知渺的面庞,那双眼睛清澈依旧,却也能看出连日奔波的疲惫。
她看向他,同样在他脸上看到了更甚从前的憔悴,下颌线条绷得极紧,唯有那双看向她的眸子,此刻充满了复杂的震惊与忧急。
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放下手中的药杵,站起身,轻轻走到他面前。
然后,做了一个让陆汀驰和周坤都愣住的动作,她伸出双臂,轻轻地环住了他冰冷坚硬的腰甲,将侧脸贴在他的胸铠上。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闷,却异常平静自然,仿佛他们只是寻常人家,丈夫晚归,妻子的一句普通问候。
这轻轻的一句,和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像是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陆汀驰心中翻涌的惊怒与责备。
他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原本想要斥责她任性妄为、不顾安危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不由得放缓了下来,带着无奈与担忧:“这里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江知渺抬起头,仰望着他,眼神坚定而温柔:“我知道。正因为我知道,我才必须来。”
她稍微退开一点,但仍抓着他的臂甲,“书信往来太慢了,瘟疫不等人。我必须亲眼看到病人,亲手诊脉,才能最快地知道症结所在,及时调整药方,晚一刻,或许就是无数条性命。”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近乎狡黠的恳求:“陆大总管一向爱民如子,体恤将士,总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前来尽一份心力吧?”
她目光瞥向依旧跪着的周坤,“也别责罚周坤他们了,是我相逼,他们不得已才听从的。”
陆汀驰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那里有关切,有决心,有智慧,独独没有恐惧。他所有训诫的话语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伸出手,将她重新揽入怀中,这个拥抱充满了力度,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保护起来,又怕弄疼了她。
“嗯。”他低沉地应了一声,千言万语,尽在这一声之中。
有无奈,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和沉重的托付。
他紧紧拥着她,目光却投向桌上那些摊开的医书和研磨到一半的药草,他知道,从她踏入北境的这一刻起,他们便又要并肩,共同面对危机了。
接下来的一日,帅府那间临时的药室成了云州城最忙碌也最充满希望的地方之一。
江知渺并未因身份特殊而闭门造车,她主动请孙医官召集了军中所有还能坚持工作的医官,共同研讨病情。
会议之初,几位老医官见江知渺如此年轻,虽听闻过“玉枢散”之事,心中仍不免存疑。但当江知渺清晰条理地分析起病患症状、脉象特点,并提出几个极有针对性的问题时,他们的态度渐渐转为惊讶和敬佩。
“孙老先生,您看此次疫病,高热、咳血、皮肉溃烂,看似极热之象,但为何多数患者后期脉象反而沉细无力,精神萎靡,似是元气暴脱之兆?这热邪是否并非单纯外感,而是某种……毒邪?”江知渺指着他记录的病例,虚心求教。
孙医官捻着胡须,眉头紧锁:“江小姐所言极是!老夫行医数十年,此次瘟疠确实诡异非常。热症来得凶猛,却又不似寻常温病传变规律,仿佛直入营血,耗损根本。用药稍峻则伤正,稍缓则不足以控邪,难啊!”
另一位医官补充道:“且患者之间症状虽有相似,但轻重缓急差异极大,似乎……似乎每个人染病后的反应都不尽相同。”
这些讨论,不断印证和丰富着江知渺的观察。她凝神倾听,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个世界的知识体系:急性感染、细菌毒素、个体免疫力差异…… 这些概念虽然无法直接套用,却像一把钥匙,为她打开了新的思路。
她尝试用古人能理解的方式提出设想:“诸位先生,我们或许可以这样想:此次疫病,并非单纯的热邪或寒邪,而是一种极其烈性的‘疠气’或‘毒戾’,它不仅能让人发热,更能快速消耗人体的‘正气’,甚至其本身就能产生某种‘腐毒’,导致皮肉溃烂。所以,我们的方子,是否不能只着眼于‘清热’或‘解毒’,更需‘扶正固本’,增强患者自身的抗病能力,同时想办法中和或清除那种导致溃烂的‘腐毒’?”
这个将“祛邪”与“扶正”并重,且特别强调“毒素”概念的思路,让在场的医官们耳目一新,陷入了沉思。
这与传统治疗瘟疫的思路确有不同,但细想之下,又极为契合当前病情的诡异之处。
讨论结束后,江知渺再次不顾劝阻,亲自前往收容处。这一次,她观察得更为细致。
她不仅看舌苔脉象,还仔细观察溃烂处的形态、分泌物的颜色气味,甚至冒着风险,用特制的银针,极其小心地提取了极小量的脓液样本,准备带回研究。
经过反复的观察、推敲、以及结合了中西医理的思考,江知渺心中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配方构想。
研制过程并非一帆风顺。药材的比例需要反复调整,尤其是扶正与攻邪之间的平衡,多一分则恐助火,少一分则恐无力。
每一个夜晚,那间小屋的烛火总是亮到很晚。
陆汀驰忙于军务和防疫部署,但无论多晚回来,总会先去药室外静静站一会儿,看着里面那个忙碌而专注的身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打扰,所有江小姐需要的物资,必须第一时间满足。
终于,在第三日黎明破晓时分,一份融合了古老智慧与跨越时空思考的新方剂“扶正清瘟汤”,以及一款外用的“拔毒生肌膏”初步成型。
江知渺眼中布满血丝,她看着眼前墨褐色的汤药和乌黑细腻的药膏,深吸一口气。
“孙老先生,”她看向早已等候在一旁,同样一夜未眠的孙医官,“我们……开始试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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