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的所有礼仪都在靖国公府和长公主府的全力操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那丰厚得令人咋舌的聘礼，竟足足备了三份，一份代表靖国公府的厚重，显世家底蕴，一份代表长公主府的天家恩宠，一份是陆汀驰以个人名义添上的，里头多是些稀世的古籍医典、珍稀药材，甚至还有各地搜罗来的奇特宝石原石，每一样都明显是投其所好，用心至极。
这般的阵仗与诚意，无声却有力地昭告天下：靖国公府与长公主府对这位儿媳极为满意，绝无半分因门第而生的轻慢。
依着礼制，大婚前夕，新人不宜再见，这可苦煞了素来杀伐决断、如今却饱尝相思之苦的陆相。
于是，月黑风高夜，一道矫健如猎豹的黑影，熟门熟路地避开了江府并不算严密的巡守，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江知渺闺房外的庭院中。
窗棂被极轻地叩响。
屋内，江知渺正对灯翻阅医书，忽闻窗棂极轻地响动，她先是一惊，随即了然，唇角忍不住弯起。果然，下一刻，一个身着夜行衣的高大身影便利落地翻窗而入，动作轻盈而快速，与他那宰相身份格格不入。
他扯下蒙面黑巾，露出那张俊美却带着一丝夜行后微喘的冷毅面庞。
“陆相真是好雅兴，”她压低声音，眼波流转间带着戏谑，“若是让旁人知道，堂堂一国宰相，中书令大人，竟夜夜翻墙潜入未来岳父的府邸，不知该如何编排你呢？怕是明日御史台的弹劾折子都要堆满陛下的书案了。”
“御史台的奏本会怎么写呢？想来色令智昏、罔顾礼法这类的词都要用上了吧？”
陆汀驰闻言，非但无愧色，反而长臂一伸，将人揽入怀中，低头嗅着她发间淡淡的药香，理直气壮地低笑道：
“他们爱怎么写便怎么写。我翻我的墙，看我未过门的小娘子，碍着谁了？”
言罢，他故意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语气变得暧昧而戏谑：“顺道…给她暖暖衾被。江大人府上，炭火似乎不足啊，这等体贴，他们该夸我才是。”
“你……”
江知渺的脸瞬间红透，即便早已习惯他私下偶尔的孟浪，这般直白露骨的话还是让她羞窘不已。
虽然…虽然他这几夜前来，确实总是先将她冰凉的双脚捂暖，再将她整个拥入怀中安眠，但如此说出来，倒显得他们像是…像是话本里那些无媒苟合的野鸳鸯，绝非什么正经好话。
“你…你胡说什么！”她羞赧地轻捶他胸口，语气娇嗔，“登徒子！”
陆汀驰低笑出声，极为受用她这般小女儿情态。他不再多言，忽然弯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呀！”江知渺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颈。
“夜深了，”他抱着她走向床榻，声音里带着温柔与一丝暗哑，“明日我还要早朝，夫人也该歇息了。”
烛火被掌风熄灭，帐幔轻垂，掩去一室旖旎。
窗外夜巡的梆子声隐约传来，而屋内，只有彼此交缠的呼吸声和那颗为对方剧烈跳动的心，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至于那些规矩礼法且让它们暂时留在窗外吧。
此刻，他怀中拥有的，便是他的全世界。
时值初春，寒意未消，京郊皇家禁苑的林木却已透出些许嫩绿。一场不为外人所知的狩猎正在此处悄然进行。
发起者正是当朝天子萧聿澈。
缘由无他，江南道长史盛为羡回京述职，加之尚书右仆射虞子安、刑部侍郎贺铭、工部侍郎徐承钧皆在京中，连素来忙碌的中书令陆汀驰也难得清闲片刻。
皇帝见昔日挚友难得齐聚，一时兴起，便安排了这场秘密春狩，只带了寥寥心腹禁卫，旨在叙旧而非排场。
几位朝廷重臣皆换上了利落的骑射胡服，褪去了朝堂上的威严，倒显出几分少年时的疏朗意气。
马蹄轻捷，踏碎林间薄雾。
萧聿澈一马当先，一身利落的骑射装束，褪去了几分帝王威仪，多了些英武之气。他回首笑道：“今日只论弓马，不论君臣。谁若垫底，回城便去天禄居摆一桌君子宴！”
“陛下这是打定主意要宰我等一刀了！”贺铭朗声大笑，拍马跟上。他身为刑部侍郎，平日断案精明，于骑射一道却稍逊。
虞子安位居宰辅，气质沉稳，控着马缰不紧不慢道：“天禄居的酒，可是馋了很久，今日看来是非请不可了。”言语间已是自认垫底。
徐承钧与盛为羡并肩而行，指着林间飞起的雉鸡议论着什么。唯独陆汀驰，一如既往地沉默，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周遭，仿佛这片宁静山林是北境的战场。
狩猎开始，几人迅速散开。
陆汀驰并未急于追逐眼前掠过的灰兔，而是策马深入林间，寻找更大的猎物。很快，他便发现了一头壮实的雄鹿。
搭箭、开弓、瞄准，动作一气呵成，冷静得近乎冷酷。
“嗖”的一声，利箭破空，精准地没入雄鹿颈侧。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成果，随从侍卫立刻上前处理，而他已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另一边，贺铭对上一只颇为机警的狐狸，连发两箭皆被其灵活躲过，气得他有些抓狂。徐承钧和盛为羡合作围堵一群野山羊，收获颇丰。
虞子安则更似闲庭信步，偶有收获，更重在享受过程。皇帝萧聿澈箭无虚发，专挑猛禽下手，颇具帝王风范。
日头渐高，众人于林间空地汇合，清点猎物。
毫无悬念，陆汀驰猎获最多，种类最丰，从鹿、獐子到狐、兔，甚至还有一头不小的野猪，堆叠如山，彰显着其“战神”之名绝非虚传。
“啧，”贺铭绕着那堆猎物转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一只毛色火红、油光水滑的狐狸上，笑嘻嘻地凑到陆汀驰身边：
“翊然，商量个事儿？这狐狸皮子真好，给我吧？我家夫人前几日还说想做条新围领。”
众人皆以为陆汀驰会如往常般随手应允，不料他却利落地将那只狐狸拎到自己马前，断然拒绝：“不给。”
贺铭一愣，讶异道：“咦？今日怎如此小气？往年猎到好的，不都便宜了我们？”
陆汀驰面不改色，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却带了一丝炫耀的意味：“往年是往年。如今，不止你们有家室要顾。”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皮毛，我也自有用处。”自然是留给他的渺渺做暖手筒或风领。
此言一出，现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和调侃。
“哦——！”虞子安拖长了语调，恍然大悟，指着陆汀驰笑道，“我说今日怎如此不同，原是铁树开花，冰山融化，也知道疼惜人了！”
盛为羡刚从江南回来，尚不知赐婚细节，忙问其故。徐承钧便三言两语将陛下赐婚、陆相拒王爵求美人的壮举说了一遍，听得盛为羡啧啧称奇。
贺铭凑近陆汀驰，挤眉弄眼：“快说说，江九小姐是如何撬动我们陆相这块万年寒铁？还能让你这般惦记，连张好皮子都舍不得给兄弟了？”
萧聿澈适时插话，笑道：“朕可是做了桩大媒。不过翊然，你这变化确乃惊人。记得当年在东宫，礼部吴侍郎的千金，偷偷将绣了香囊塞与你，你倒好，冷着脸直接让人拿出去烧了，吓得那小姐哭了两日。”
提起少年糗事，陆汀驰面上闪过尴尬，强自镇定道：“……年少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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