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闹过后,几人围坐在临时铺开的毡毯上,饮酒歇息。看着远处苍茫的山色和身边好友,不免聊起少年往事。
萧聿澈感慨:“想起当年,也是在此处,翊然为了救朕,孤身引开那头疯熊,后背至今还留着那道疤。”
贺铭接口:“还有子安,第一次狩猎,紧张的把箭射到了承钧的鞋子上,还硬说是风吹的!”
虞子安立刻反驳:“你好意思说?不知是谁偷喝了夫子的酒,醉倒在书院!”
盛为羡大笑:“最绝的还是翊然,狩猎时还狠辣无比,先帝还夸他有古之良将风,结果晚宴时却因不胜酒力,躲在殿后吹风,被我们找了好久!”
贺铭眼睛一亮:“最险的是那次!翊然带头,咱们半夜去西苑猎场,想打只獐子烤了吃,结果差点被值守的禁军当细作射杀!幸好陛下…当时及时亮明身份,不然咱们几个早成刺猬了!”他心有余悸地摸摸脖子。
萧聿澈也陷入回忆,笑道:“为此事,父皇震怒,罚我们抄了整整一个月《礼记》。翊然抄得最快,字迹还模仿我们几个的,差点又穿帮。
萧聿澈又笑着补充道:“翊然,别以为朕忘了。你为了试试新得的匕首是否锋利,半夜去把光禄寺卿家池塘里养了十年的宝贝锦鲤给捞上来一条剖了,害得老卿家第二天对着池塘哭了半天。”
陆汀驰听着众人回忆,冷硬的唇角也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段鲜衣怒马、肆意妄为的岁月,是他铁血生涯中最为鲜亮温暖的底色。
阳光穿过树枝,暖暖地洒在这几位肩头,光影斑驳。此刻,他们不再是执掌国柄的皇帝、宰相、长史、侍郎,只是几个共享着少年记忆的老友。
天禄居“青云阁”内,酒过三巡,气氛正酣。窗外华灯初上,窗内暖意融融。
虞子安做东,宴席自是极尽精致。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早已将朝堂上的谨慎暂抛脑后。聊完年少时逃学摸鱼、被夫子罚抄的糗事,话题又转向各自衙门里的趣闻。
贺铭正端起茶盏,眉飞色舞地讲起新近审结的一桩奇案:“城东张屠户与李货郎为争一只纯白狸奴闹上公堂。那狸奴通体雪白,唯额间一点朱砂,端的是品相非凡。二人皆言是自家所养,各执一词,本官正自为难”
他故意顿了顿,见众人都凝神细听,才慢悠悠道:"谁知那狸奴突然跃上公案,叼起惊堂木旁的小鱼干,蹿到李货郎脚边蹭了又蹭。这还不算完,它竟用尾巴卷着张屠户昨日新买的腊肠,一路拖到李货郎跟前!"
满堂顿时哄笑。贺铭正拍案笑道:“原来这机灵鬼早摸清张屠户铺子存放腊肠的柜子,日日去李货郎家吃睡,又回张屠户处偷腊肠送去。两个苦主在堂上面面相觑,那狸奴还蹲在中间,仰着脑袋等夸呢!”
虞子安眼尾掠过狡黠的光:“贺大人若真明察秋毫,该问问那狸奴,是不是早将李货郎的货担当作了流动膳房?”
徐承钧接着吐槽工部老匠人与新工匠因一个榫卯该用燕尾还是龙凤榫争得面红耳赤,最后竟要我这侍郎去断这“工艺正宗”,无奈道:“我这手是握笔杆算账的,哪懂他们祖师爷传下的规矩?”
盛为羡则分享江南文人士子以诗画暗讽当地官员的雅集轶事,其间的机锋巧妙,让众人啧啧称奇。
令人意外的是,陆汀驰今日也颇为健谈。
许是好友环绕,又饮了几杯醇酒,主动说起中书省一桩趣事:“前日有份来自边州的贺表,用词夸张,将陛下比作尧舜再生,日月同辉,文书郎愣是不敢直接呈送,跑来问我是否需润色得“含蓄”些。结果陛下看了,朱批曰:爱卿文采斐然,然边关清苦,有此心力,不若多想想如何屯田养马。”
他学着皇帝的语气,惟妙惟肖,桌上顿时爆发出更大的笑声。萧聿澈也指着他笑骂:“好你个陆翊然,竟敢背后学朕!”
贺铭挤眉弄眼:“啧啧,可见咱们陆相不是话不多,是得看跟谁说!在中书省憋了一肚子笑话,就等着跟我们倒呢!”
众人纷纷笑着附和,厢内气氛热闹到了顶点。
然而,就在这笑声稍歇的间隙,陆汀驰脸上还未褪尽的笑意忽然凝住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楼下街道,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极其熟悉的倩影,淡青色衣裙,纤细身影,正是江知渺。
而她对面,站着一位身着月白长衫,身姿绰约的年轻男子,裴述。
两人站在街角灯影下,似乎正在交谈。
江知渺微微仰着头,昏黄的灯光照在她侧脸上,竟清晰地映出一种担忧还有略带焦急的神色,她甚至还轻轻摇了一下头。
陆汀驰握着酒杯的手指倏然收紧,他脸上的柔和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唇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目光如同被钉在了楼下那一幕,刚刚热闹的气息骤然冷却下来。
桌上其他人还在笑着,虞子安正接过话头准备说什么,却忽然发现陆汀驰的异常。
他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楼下,眉头微挑,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贺铭也注意到了,他用口型无声地问旁边的徐承钧:“咋了?”
徐承钧一脸茫然地摇头。
盛为羡和萧聿澈也停止了说笑,目光在陆汀驰和楼下之间来回扫视,厢内的欢快气氛不知不觉冷了下来。
“翊然?”虞子安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陆汀驰像是猛然被惊醒,倏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诸位,”他声音有些发干,甚至有些急促,“我有些急事,先行一步,失陪。”
说罢,竟不等众人回应,甚至忘了拿搭在椅背上的外氅,转身大步流星地就朝门外走,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留下桌边五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他…这就走了?”贺铭愣愣地看着还在晃动的雅间门。
“快看楼下!”徐承钧最先扑到窗边。
几人立刻涌到窗边,只见陆汀驰已疾步出了天禄居,站在街心四处环顾,但方才还在灯下交谈的男女早已不见踪影。他脸色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愈发沉凝,毫不犹豫地选定一个方向,快步追去,那背影竟透出几分罕见的急迫,甚至…一丝慌乱。
“……”楼上五人看得目瞪口呆。
片刻,徐承钧猛地一拍窗棂,恍然道:“我想起来了!那男子是金吾卫裴述裴中郎将!
听说…听说早年裴家与江家是世交,裴述与那江九小姐曾有过婚约,都快成了,后来因江小姐突然重病才不了了之的!”
他这么一说,贺铭也想起来了:“对对对!是有这么个传闻!说是怕耽误裴家,主动退的亲?”
盛为羡咂舌:“这…旧相识街头偶遇,还面露忧色…难怪翊然他…”
虞子安摇头失笑:“真是百年难得一遇。”
萧聿澈看着陆汀驰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慢悠悠地品了口酒:“朕认识翊然二十余载,刀斧加身都面不改色,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沉不住气,方寸大乱。”
贺铭笑得贼兮兮:“能不急吗?冰山好不容易化了,揣进怀里的暖玉,眼看要被旧主惦记上了,再不追快点,夫人都要跟人跑了!”
几人重新落座,对着陆汀驰空荡荡的座位和那杯没喝完的酒,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和调侃,脑补着“冷面宰相醋海翻波,长街急追旧情敌”的精彩戏码。
不一会,雅间的门被推开。陆汀驰去而复返,他面色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只是耳根处似乎有那么一点不自然的红晕。
他一看屋内五人脸上那憋都憋不住的、意味深长的笑容,以及齐刷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顿时明白了。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
陆汀驰脚步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极快的窘迫,随即一言不发地走到桌前,拿起自己那杯未喝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另取了三个空杯,一一满上,接连三口喝干,动作干脆利落。
“迟归,自罚三杯。”他声音平稳,放下酒杯。
这下,众人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贺铭直接拍着桌子:“哈哈哈!翊然,你就从实招来吧!是不是瞧见裴中郎将跟县主说话,心里醋海翻腾,坐不住了?”
徐承钧也跟着起哄:“哎呀,理解理解,毕竟是曾有婚约的人嘛,说说话也正常,正常哈!只是咱们陆相这追出去的速度,怕是比北境军报传递还快!
连虞子安都含笑补了一句:“看来翊然这“疼人”,不仅是疼,还挺紧着疼,一刻也离不得眼。”
陆汀驰被众人打趣得无可奈何,耳根更红了些,只得板着脸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箸已经微凉的鲈鱼,硬邦邦地道:“菜要凉了,勿再胡言。”
然而他微红的耳根和那略显僵硬的动作,却将他的心思暴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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